[中图分类号]B516.31 康德的自由观在当代西方思想史上有重要影响,而他对意志的分析特别引人注意。康德向我们呈现了两个与意志相关的概念,即“Wille”和“Willkür”。无论是西语界还是中文界的康德学界,虽然对这两个词的关注已有多时,但是一直到最近,人们对它们的分析和界定仍然难求一致。① 这里,笔者想引入思想史视角,追踪康德在处理意志的两个维度时的问题意识和思路。作为一位主体理性主义者,康德希望在主体理性主义中界定意志概念,由此否定路德的观点,即人的意志因其本性败坏而被束缚,从而缺乏自由。在康德看来,人具有自由意志既是一个生存事实,也是道德分析的基本前提。在这个问题意识中,康德努力区分原始禀赋(与生俱来的)和本性或本质(构造出来的主观根据),进而试图区分意志的两种运作,即在可能性(原始禀赋)中的运作和在现成的主观根据中的运作。在康德看来,这两种意志运作方式虽然不尽相同,但都是自由的。本文发现,康德在分析意志的自由运作时完全忽略了对象的作用,把对象排除于自由运作之外。这样一种自由观可被称为主体理性主义的自由观,它所呈现的是一种抽象自由,而非人的生存自由。 一 从路德的自由观谈起 康德是在路德宗的语境中进行哲学思维和分析的。18世纪的路德宗在神学上有两种倾向,即正统派和敬虔派。两派的神学思路并无根本差别,正统派强调神学思想的正确性,敬虔派则强调实践生活的重要性。康德出身于一个敬虔派家庭,中学教育是在敬虔派所主导的中学完成的。这一家庭和教育背景让他对实践问题特别关注,“实践”一词也在他对道德问题的分析中成为关键概念。不过,就主导思路而言,它们都离不开路德的文字和思想。因此,在深入分析康德的自由观之前,我们需要呈现康德思想所处的语境,即路德的自由观。 路德在他的长文《论意志的被奴役》②中,提出了一个惊人的论断:人在败坏本性中缺乏自由意志。这个命题引发了当时思想界的广泛讨论和争议。特别是在基督教思想史上,自从奥利金提出“自由意志”一词以来,通过奥古斯丁结合柏拉图自由观而给出的自由意志分析,“人拥有自由意志”这个说法一直都没有受到质疑。因此,路德的这个断言引发了当时思想界的极大关注。③通过深入分析可以看到,路德的这个命题积淀了深厚的思想史遗产,康德应该感受到了这个遗产的力量。通过对此进行追踪,我们不难看出,康德的自由观在很大程度上是在回应路德的这个说法。 在西方思想史上,柏拉图是最早界定“自由”一词的哲学家。在日常语言中,自由指称非奴役状态。换句话说,自由就是为所欲为、不受约束。柏拉图在《理想国》第8卷中谈到,僭主想追求一种善的生活,认为成为僭主之后就可以成为自由人。但是,由于他在观念上缺乏对真正的善的认识,因而他对僭主的实际生存状态缺乏认识。当他最后成功地获得了僭主地位时,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做到“为所欲为”。柏拉图是这样评论的:“现实中僭主的被奴役状态是最可怜的;战战兢兢且小心侍奉,去迎合最卑鄙的小人;无法使自己的欲望得到起码的满足;真的,他是最缺乏最贫穷的人。”④在柏拉图看来,自由的生活必须从真正的善观念出发,并实现自己对善的追求。如果在现实生活中无法满足自己对善的追求,这就不是真正意义上的自由生活了。 这里。柏拉图的自由观涉及了两个本质性因素:善的追求和真正的善。在柏拉图看来,人在生存中无一例外地追求善的生活。人在现实生活中之所以陷入恶的生活,原因在于自己的善观念中缺乏真正的善。只有拥有真正的善,人在现实生活中才可以依据真正的善而实现对善的生活的追求。这种从“真正的善”观念出发谈论自由的思路,规定了西方思想史上自由概念的发展方向。 基督教进入西方思想史之后,人们接纳了一个基本预设,那就是,善恶问题已经有了明确答案:接纳耶稣基督的恩典就是善,拒绝则是恶。然而,基督徒在进行福音宣讲时面临一个难以消解的困境:如果人都是追求善的,为什么有人就是不接受耶稣基督呢?接受或拒绝是生存中的一个动作。人在生存中的任何一个瞬间都面临如何进入下一个瞬间的问题。在这个动作中,人面临两个以上的选项;他必须对它们进行善恶判断,然后在意志的作用下进行选择。人在面对选择时一定会选择那个被判断为善的选项。如果耶稣基督的恩典是善的,人在这个判断选择模式中就一定会选择耶稣基督;但是,在现实生活中,拒绝耶稣基督的大有人在。为此,3世纪的基督教思想家奥利金就提出“人拥有自由意志”这个命题,并尝试加以论证。 “自由意志”概念和“为所欲为”这种日常观念是相同的。不过,就文献而言,奥利金运用这个观念来处理人们拒绝接受耶稣基督这个事实。他提到,“人拥有自由意志”的说法是基督教会内的古老传统。为此,他开始对自由意志进行界定:“灵魂总是拥有自由意志的……意志的自由总是指向善恶方向;而理性,即心灵或灵魂,如无善恶两个方向的运动,就不称为理性。”⑤简言之,所谓的自由意志,指的是生存中对善恶的选择。在奥利金看来,人在自己的自由意志中接受耶稣基督,就是选择了善;拒绝耶稣基督,就是选择了恶。他虽然未能对自由意志给出更多的分析,但是,把自由和意志放在一起来使用,表明他对人的生存有了一种独到的深刻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