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后半叶以来,在西方的文化研究领域出现了从“视觉文化”“图像文化”向“听觉文化”“声音文化”转移的潮流。声音文化研究的展开,与20世纪80年代后半叶对于“视觉中心主义”和“视觉霸权”的批判反思密切相关。无论是在西方还是在中国,我们会在不同的学科领域遇到对于声音的研究。从以电影、广播为代表的传媒领域,到音频技术领域,再到声音文化分析领域,以及音乐研究领域,而在中国又开辟出一种新的听觉叙事学的文学研究领域,这项围绕着声音问题繁荣起来的研究,正在联合起不同学科将“声音研究”慢慢推到学术话语的先锋地位。这种背景使得关于“声音”和“听觉”的研究,似乎总是处于一种不断变化的状态,因此也就总是达不到确定的目的。“在这些不同领域中探究声音理论与历史仍存在着挑战,这不仅仅与他们的研究对象有关,同时还在于要在交叉学科的方法论以及分析研究中去流畅、连贯地表达它。”①是否所有与“声音”或“听觉”相关的研究都可以被称为“声音文化”研究;当我们谈及“声音”时,我们究竟应该讨论哪些内容;如何在视觉文化理论业已横跨多个学科并确立牢固地位的当下,发展出一套关于“声音”的理论,等等,随着以“声音”或“听觉”为关键词的文化研究越发呈现出“乱花迷眼”的蓬勃之势,这些问题已经到了不得不正本清源的时候。 一 “真有这样一个领域?真的那么重要?” 威斯康星大学传媒与文化研究系教授、传播艺术系主任米歇尔·希尔姆斯(Michele Hilmes)有一篇流传甚广的书评《声音文化研究:真有这样一个领域?真的那么重要?》。在该文中,希尔姆斯认为:“在过去一百年中,被誉为‘新兴领域’的声音研究展现出这样一种强劲的趋势:一直在涌现,却从未终结。”②不仅如此,希尔姆斯在此文中还援引被他称作“美国声音研究教父”、美国爱荷华大学电影与比较文学教授里克·阿尔特曼(Rick Altman)的划分,认为自20世纪80年代以后,在美国的声音研究已经发展至第四代。第四代研究分别在三个方面展开:第一个方面的声音研究针对电影与声音之关系、广播技术及其社会影响、音乐领域、艺术表演与实验声音。这其中,阿尔特曼、道格拉斯·高美瑞、米歇尔·希翁(Michel Chion)等人或从声音隐喻的角度考虑艺术审美与实践、或将声音技术与视觉叙事进行关联研究,使得声音与电影的研究成为当代美国声音研究中最为出色的领域;第二个方面的声音研究主要针对广播这种声音媒介的表征及叙事进行考察,关注广播媒体性质独特的、富有想象力的细节。音乐领域的声音研究通常把不同的音乐表达形式和不同的听觉表达形式置于不同的社会文化背景之中,来说明特定时代或特定现象中的音乐现象;第二个方面的研究,则以道格拉斯·凯恩和艾伦·魏斯二人具有创造性和经验性的声音作品及相关理论为代表。综观美国第四代声音研究的发展状况,希尔姆斯评价说,这些研究均属于传统学院派,其特点是独守一隅,各自为战,缺少综合全面的系统研究。“或许,声音研究注定将处在不同学术领域的边缘位置,虽然其主要行为总在某些地方发生,而其本身则仅仅是在不同背景中喃喃低语。这或许就暗示了其这样一种地位,大部分写作者将其话题归为声音本身——经常预设了视觉的优先性,将其与情感和主观性相关联,以反对视觉的客观性与合理性,并将其看作在某种意义上‘更加自然的’东西,很少将其建构成为一种交流模式——而事实上该话题在我们与世界以及我们对于世界的支配性理解等关系中,仅仅处于次要地位。”③ 正如阿尔特曼的研究只针对美国声音文化的历史发展状况,希尔姆斯的书评同样也只局限于美国学院派学者针对声音的相关研究(这篇书评的对象是乔纳森·斯坦恩的《听得见的历史》与艾米丽·汤普森的《现代性的声音景观》,希尔姆斯认为这两本著作“是过去十年间声音艺术与声音科学研究的、令人印象深刻的,甚至是史无前例的成就”,本文稍后还会提及)。而事实上,声音研究以及声音文化研究,早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后就已经开始在整个西方展开。20世纪60年代,加拿大学者谢弗(R.M.Schafer)从治理城市噪声污染的角度出发,提出著名的“声音景观”“声效生态学”等概念,认为现代人应当通过音乐教育、清除噪声污染等途径,洗耳恭听世界,恢复自身与世界的和谐。出生于阿尔及利亚的法国学者贾克·阿达利(Jacques Attali)对物理学意义的噪音进行了符号学探讨,提出人们应高度注意声音在现代政治中的独特意义和声音本身的意识形态内涵。法国历史学家阿兰·科尔班(A.Corbrn)选取19世纪欧洲社会的“钟声”作为文本,从听觉分析入手撰写近代法国社会的“听觉感官史”,对影响听觉变迁的历史性因素与社会性因素进行探究。巴黎第三大学电影与视听研究院客座教授米歇尔·希翁认为,声音实体作为一种具有主观建构能力的人所参与其中的声响效果,其本身独立于声音来源。她在《视听:幻觉的构建》一书中精辟地论证了声音研究在影像普及时代所面临的挑战,并提出一套业已成熟的声音与影像关系的理论。谢弗的《声音景观》和阿达利的《噪音》早在1977年就已经出版,希翁的《视听》出版于1990年,科尔班的《大地的钟声》也于1994年出版。而希翁的导师皮埃尔·沙费(Pierre Schaeffer),其主要理论观点在这之前早已经奠定,并已经影响了整整一代法国音乐人。④这些著作及研究全面开启了声音文化研究的不同领域,也逐步地形成了声音文化研究的不同方法。因此,早在希尔姆斯与阿尔特曼做出上述断定之前,声音文化研究的基本方法论就已经成型。不过他们两人的对于现阶段声音研究状况的描述,倒是在某种程度上非常清晰地点明了学院派,尤其是传统英美学院派努力的方向——电影与声音之关系;广播技术及其社会影响;音乐;艺术表演与实验声音。作为声音研究第四代的生力军代表,学院派的上述努力方向无疑是清晰、具体且成熟的。以这四个方面为参照,我们可进一步深入阐明希尔姆斯本人也非常关心的那个核心问题:什么叫声音文化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