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0751(2019)12-0147-05 关于穀梁子师承的说法,目前可见最早的文献来源有两处:一是《风俗通义》:“穀梁名赤,子夏门人。”①一是唐人杨士勋为东晋范宁《春秋穀梁传注疏》所作的序,其序称:“穀梁子,名俶,字元始,鲁人,一名赤,受经于子夏,为经作传,故曰《穀梁传》。”两处文献均认为穀梁子师承自子夏,学界对于这一说法讨论不多。梁启超在《论中国学术思想变迁之大势》中曾说中国古人“崇古保守之念太重”,多喜欢托古以自重,“孔子托诸尧、舜,墨翟托诸大禹,老子托诸黄帝,许行托诸神农,自余百家,莫不如是”②。笔者以此观穀梁子“受经于子夏”之说,颇有可辨之处。 如果穀梁子“受经于子夏”的说法可靠,则穀梁子所作《春秋穀梁传》传递的就是子夏的“春秋”观,性质当与《论语》相似。穀梁子在成书过程中更多的是对子夏讲经内容进行整理与转述,完成从“口口相传”到“书于竹帛”的工作。如果穀梁子“受经于子夏”的说法有误,则穀梁子所作《春秋穀梁传》传递的就是穀梁子的“春秋”观,性质当与《左传》相似,穀梁子在成书过程中更多原创性的思考与书写。笔者拟通过考察现存文献关于《穀梁传》师承的记载与《穀梁传》文献本身的内容与特点两个方面来考察穀梁子“受经于子夏”的说法可信与否。 一、从文献源流看穀梁子“受经于子夏”之说不可信 关于《穀梁传》最早的记载见于《史记·儒林传》:“瑕丘江生为《穀梁春秋》,自公孙弘得用,尝集比其义,卒用董仲舒。”③这里第一次将《穀梁春秋》区别于《春秋》,在此之前谈论《春秋》的流传时均未提及传授流派,并未区别为“公羊”或是“穀梁”,而是云:“言春秋于齐鲁自胡毋生,于赵自董仲舒。”④可见,在《史记》记载瑕丘江生之前,“春秋学”尚处在混沌、朦胧阶段,虽各有经师讲学,但区别并不明显。《穀梁传》区别于其他《春秋》解读之法独立为一家,是汉初之事。 《汉书·艺文志》云:“丘明恐弟子各安其意,以失其真,故论本事而作《传》。”⑤此外,何休《公羊传序》也写道:“传《春秋》者非一,本据乱而作,其中多非常异议可怪之论,说者疑惑,至有倍经任意反转违戾者……不可胜记也。”⑥这些记载说明,孔子殁后,讲述春秋大义者莫衷一是,各有其言,无所谓正统,穀梁子恐也只是其中之一。 《汉书·儒林传》中对于《穀梁春秋》源流的记载更加丰富:“瑕丘江公受《穀梁春秋》及《诗》于鲁申公,传子至孙为博士。武帝时,江公与董仲舒并。仲舒通五经、能持论、善属文。江公呐于口……卒用董生。”⑦班固将《穀梁传》的传授上溯至申公,据《汉书·楚元王传》:“楚元王交字游,高祖同父少帝也。好书,多材艺。少时尝与鲁穆生、白生、申公俱受《诗》于浮丘伯。伯者,孙卿门人也。”⑧申公曾与楚元王刘交同学《诗》于浮丘伯,而浮丘伯又是荀子门人。从《汉书》与《史记》的记载,最多能确定《穀梁传》的授受可以追溯到申公。对于申公,能确定的只是他的《诗》学来自浮丘伯,至于其《春秋》学师承何处并无明确记载,更遑论上溯至荀子乃至子夏。 从文献记载来看,“穀梁学”的早期授受情况如下:西汉太史公记载《穀梁传》传自瑕丘江生,东汉班固将《穀梁传》的传授由瑕丘江生上溯至申公,唐代杨士勋又从申公上溯至子夏。从“穀梁学”的早期授受源流来看,时代越往后将《穀梁传》的学术渊源向前追溯的时代越久远,主观人为的因素较为明显,颇有历史的层累之意。依据历史文献的记载来说明《穀梁传》是穀梁子“受经于子夏,为经作传”而来是远远不够的,也就很难说它源自子夏。 二、从《穀梁传》的叙事解经逻辑看穀梁子“受经于子夏”之说不可信 《穀梁传》解经以议论为主,兼以叙事。其中以事解经35条,通过对这35条的考察,我们认为,穀梁子将《春秋》视为蕴含微言大义的经典,而不是将其作为史实,穀梁子以事解经的逻辑是,“因为《春秋》是如此书写的,所以事情一定是如此发生”⑨。在《穀梁传》的叙事解经逻辑中,历史是为阐释经典服务的,史实究竟是什么样已不重要,重要的是通过叙事让经典合理化。在叙事解经过程中,作者有着自己的评判标准和明确的态度倾向,对于史料的运用是有选择性的。 例1:僖公四年 [经]楚屈完来盟于师,盟于召陵。 [传]楚无大夫,其曰屈完,何也?以其来会桓,成之为大夫也。其不言使,权在屈完也。则是正乎?曰,非正也。以其来会诸侯,重之也。来者何?内桓师也。于师,前定也。于召陵,得志乎桓公也。得志者,不得志也.以桓公得志为仅矣。屈完曰:“大国之以兵向楚,何也?”桓公曰:“昭王南征不反,菁茅之贡不至,故周室不祭。”屈完曰:“菁茅之贡不至,则诺。昭王南征不反,我将问诸江。”⑩ 召陵之盟是僖公四年齐楚两军在陉地从春季对峙到夏季的结果。在《左传·僖公四年》和《史记·齐世家》的相关记载中,齐、楚有两次交涉,第一次交涉的时间是齐军刚开始伐楚时,双方代表为楚国使者与管仲,交涉的内容是齐伐楚的原因,结果是齐国进军;第二次交涉的时间是对峙一季之后,双方代表为屈完与齐桓公,交涉的内容是屈完表明抵抗到底的态度,展示楚国的战略优势,结果是双方和解,立下召陵之盟。此处经文记载的即是第二次交涉的结果。传文对此的解释是《春秋》以“得志”的写法来记录桓公的“得志为仅矣”,然后叙述桓公在双方的交涉中不得志的情况。齐率多国联军,劳师动众讨伐楚国,按《左传》《史记》的说法,双方在外交和军事上的博弈是循序渐进、有迹可循的;而按《穀梁传》的说法,齐国尚未试探对方实力,仅凭屈完一次外交交涉便撤军。比较《穀梁传》和《左传》《史记》的事件内容来看,《左传》和《史记》的记载显然更合常理,也更符合史实。《穀梁传》此处的阐释内容是对有关史实进行了适当的整合,其目的是为了更好地说明桓公的“得志为仅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