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OI：10.3969/j.issn.1002-1698.2019.08.008 我们的视觉文化正经历一个重要的发展时期，其最显著的特征就是视觉化，即把可见或不可见的东西统统转换为可见形象的过程。这不仅包括突显各种形象以吸引人们的视觉，还包括努力把各种文本信息、原子或生物的不可见的某种机制转变为易于理解的视觉图式。图像世界似乎正在取代文本世界。①但在辨识与阐释视觉信息的能力大大增强的同时，又不能不令人担忧人们对文字文本信息的理解，特别是想象能力有可能正在衰退。 中国的视觉文化发展受到来自各方面的影响，呈现出单一视觉文化理论、图像理论难以解释的复杂状况。首先，随着改革开放的进程，整个社会景观在短短四十年间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这一变化完全改变了中国的面貌，体现为现代化的重大成果，特别是中国城市现代化、景观发展的巨大成就。其次，手机作为网络终端的一种新型视觉装置，使形象的消费者同时也成为了形象的生产者。这一结构性的变化，彻底改变了以往图像生产与消费的模式。抖音网站的风靡直接反映了图像生产与消费模式的最新特征。人们通过手机上可视化形象与这个世界、消费世界形成新的更加广泛的经验联系。巨量的图像生产与观看已经在人们的日常生活中占据了重要的地位，构成了日益庞大的视觉消费市场。第三，需要注意的是，与欧美的视觉化不同，我们的视觉化有着自身特定的历史条件，这种历史条件决定了当代视觉文化发展的特殊性以及独特的轨迹。这至少反映在两个方面：一是中国传统的视觉状况深刻影响了当代视觉形象的接受偏好。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的视觉没有太多过去积累的经验，没有更多前在的形象接受的条件，我们的目光对各种新奇始终充满了几乎毫无选择性的好奇。近几十年来的城市景观生产不免总是在不断地满足对新奇的无休止渴望。二是传统的形象生产水平与特点决定了今天的视觉化与自身的视觉传统、形象传统结合的程度，即今天的形象生产扎根自身文化土壤的特征。总体来说，传统时代面对大众的形象生产能力相对较弱，这使得我们今天的形象生产能力受到限制。而传统书画，一种与文学性高度结合的形象生产形式主要局限于士大夫、读书人的圈子，书画形象的精致化影响了传统艺术在大众时代走向公众的意识与能力。 一、传统视觉与形象生产 前现代时期，中国人的视觉状况可以概括为纯朴、朴素。这意味着各种形象对视觉的刺激受到严格的限制。社会上层的视觉受到严格的规训，普通民众的视觉欲望受到抑制，目光纯朴，没有见过什么“世面”，日常生活当中能充分吸引人们目光的视觉形象非常少。 视觉是社会化的产物。中国古代视觉经历了漫长的蕴含道德意味的教化、规训的过程。《论语·颜渊》载子曰：“非礼勿视。”什么可以看，什么不可以看，古代礼仪有一系列引导与教诲，《礼记》中就有很多相关的记载。社会中上层在礼教的环境中成长起来，目光及其视觉活动受到了严格的训练，都有着合乎礼义、合乎规范的自觉意识。 从上古文献中可以看到，古人非常重视人的视觉。《孟子·离娄上》载孟子曰：“胸中正，则眸子瞭焉。”认为目光清澈、视线端正是心胸开阔高尚的标志。礼教正是人们视觉训练的最好学校。《礼记·曲礼上》曰：“毋淫视。”一个知礼的人，目光不会斜视，也不会东张西望。《礼记·少仪》曰：“不窥密。”不偷看他人的隐私。《礼记·曲礼上》又曰：“将入户，视必下。入户奉扃，视瞻毋回。”进入别人的屋子，视线略下，不可东张西望，有如窥探。总之，君子的目光自觉受到礼的引导、约束。权力与话语体系一向赞赏人们服从、温顺的目光。特别是在上朝、祭祀、乘车等活动中，人们的视觉以及言行都有相应的规范，如下级避免直视上级，觐见天子，只能看到他前胸的位置，平级官员间略可相互平视，而上级对于下级也不可目中无人。乘车时目光不应该游移，而应该看着自己所立车上稍前的地方。礼教的规训就是使内心的敬服延伸到外在温顺的目光上，或者说，通过长期的目光柔顺的训练养成内心服从的习惯。 仪式始终是重大的视觉活动。配合华美服饰、贵重器物以及空间设置等，古代礼的仪式呈现一系列的形象，构成了古代生活中不可或缺的视觉活动，并由此传达特定的伦理观念。仪式实际上成为了观念信息的传播媒介，所以先秦典籍中多次提到孔子、子游等“观礼”，《礼记·檀弓上》称“孔子之丧，有自燕来观者”，《礼记·礼器》中说君子能够“观其(国家)礼乐，而治乱可知”，而实行得不好的礼，则是《论语·八佾》中所谓“吾不欲观之”。《礼记·文王世子》曰：“天子视学……兴秩节，祭先师、先圣焉。”天子视察学校，同时举行鼓励学习、尊老敬老的仪式。从视觉方面来说，仪式已将特定的观念转换为可视的行为、可见的活动，观礼者在这种活动中可以直接领会仪式所传达的最基本的含义。在古代缺乏大众传媒的文化环境中，可视性的仪式能够起到观念传播的作用。仪式是正统观念向民众传播的重要途径。② 与视觉的礼教规训相契合的，是日常生活领域中各种造型形象体现同样的礼教精神，节俭而朴素，反对奢侈华丽。 传统时代，受生产力、技术以及观念的限制，我们总体的形象生产能力相对比较低下，普遍缺乏视觉形象大量生产、复制的技术，民众日常生活中也很难见到各种艺术的形象。除了皇家建筑以及御用物品富丽堂皇，普通人所有的生产生活产品，绝大多数都没有美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