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B516.52 一 胡塞尔与“生活世界”问题 “生活世界”的概念以及与此相关的“一门关于生活世界的科学”之观念主要出现在胡塞尔后期著作《欧洲科学的危机与超越论现象学》(以下简称《危机》)中。①但在自1920年代起的研究手稿中,胡塞尔已经在不同的标题(例如“自然的世界概念”“在先被给予的世界”以及“超越论的感性论”)下思考和探讨过这些问题。② 如果我们希望对胡塞尔的“生活世界”概念有一个初步的描述界定,那么我们大致可以做以下最简单扼要的特征刻画:“生活世界”就是我们生活于其中的那个世界。在我们将它当作我们所思考的问题与静观的对象之前,我们就已经生活在它之中了。在这个意义上,“生活世界”先于并异于“科学世界”“哲学世界”等领域。 胡塞尔的学生兰德格雷贝曾概括地说:“胡塞尔很早便熟悉‘自然的世界概念’的问题,但直到后期他才了解它的根本的、系统的意义,此时才从术语上引入了‘生活世界’的标题。1934年胡塞尔放弃了撰写新的系统总结和现象学引论的努力,而仅仅为了身后的遗著整理他的文稿。但布拉格与维也纳讲演的成功给他以勇气,使他将全部力量集中于对其讲稿内涵作出进一步加工并赋予它以一个文本的形式。”③这就是后来生活世界现象学之诞生地《危机》一书的产生缘起。 胡塞尔本人并未使用过“生活世界现象学”的说法,至少从目前已经公布的资料来看是如此。④它大都是由后来的研究者提出,并被用来泛指胡塞尔后期的主要思想倾向和思考内容。⑤在2008年之前,虽有众多对胡塞尔的生活世界思想的讨论和研究,尤其是在社会学领域,但大多数研究者所依据的都是胡塞尔的后期著作《危机》中出现的“生活世界”概念⑥。在那里,生活世界被视作“被遗忘的自然科学的意义基础”(Hua VI,48 ff),胡塞尔要求回返这个已被遗忘了的生活世界⑦,这一点与海德格尔强调“被遗忘的存在历史”的做法有相似之处。⑧ 但是,胡塞尔的“生活世界”越是被理解为一个需要通过思想的回溯来达到的出发点,就越是不能被解释为通过现象学家的哲学努力所要达到的目的地。无论如何,现象学所要达到的真正目的地不会是生活世界的领域,而更多是超越论现象学的领域。由此我们可以理解《危机》第三部分A篇的标题:“现象学从在先被给予的生活世界出发进入现象学的超越论哲学之路。”胡塞尔在这里将“生活世界”理解为哲学与自然科学的共同出发点。但近代以来自然科学对客观性的片面追求使它忘记了自己的主观意义基础,由此导致了开创近代自然科学的整个欧洲人的危机。 由于在2008年之前出版的著作和遗稿中,胡塞尔对生活世界的论述基本上都可以在前引《危机》第三部分A篇的标题下得到概述⑨,因而他在此之前也很少被视作和称作“生活世界”的哲学家或现象学家。对此,胡塞尔与海德格尔的学生约纳斯在胡塞尔的生活世界现象学思考方面所持的看法具有很强的代表性:“胡塞尔的纯粹意识虽然能够阐述一种‘生活世界’,但这个生活世界仅仅是‘对于’纯粹意识‘而言’的生活世界,它在纯粹意识中构造自身,甚至被纯粹意识所构建:纯粹意识本身不是其中的一个部分,不是与其相依地交织在一起,因此身体也只是作为被体验的身体出现,只是作为‘现象’,而不是现实的。”⑩ 对于这个状况,瓦尔登费尔茨在1985年出版的《在生活世界的网中》也曾从另一个角度作出过概括说明:“生活世界在胡塞尔那里不是一个被直接描述的对象,而是一个具有方法目的的回问对象,通过这种回问,人们可以重新把握住生活世界的在先被给予性。”(11)但瓦尔登费尔茨本人仅仅将这个回问理解为生活世界研究的首要前提,这从该书第一部分内容的标题“回到生活世界”即可看出。在他看来,接下来更多的工作是在这块土地上的继续耕耘,即该书随后各部分标题所表达的内容:“二、对生活世界的规整”;“三、生活世界的各个区域”;“四、在生活世界的各个边缘”。 与此相似,胡塞尔之后的大多数现象学家和哲学家对生活世界问题的讨论与对生活世界现象学的发展,虽然大都是在参照和遵循胡塞尔指出的这个回返方向,但他们最终还是遵从自己的意图与旨趣,或多或少地驻留于生活世界的问题域本身,而不再跟随胡塞尔从这里出发踏上伊卡洛斯式的超越论之旅,例如舒茨(12)、古尔维奇(13)、海德格尔(14)、哈贝马斯(15)、布鲁门贝格(16),也包括最初的帕托契卡。(17) 但从2008年起,随着《胡塞尔全集》第39卷《生活世界:对在先被给予的世界及其建构的释义》的出版,胡塞尔本人所从事的“生活世界现象学”的长期思考记录得以公布在世人面前。人们对胡塞尔生活世界现象学的印象也随之得到改变。这部卷帙浩繁的遗稿辑录表明,胡塞尔对生活世界问题的思考确如兰德格雷贝、耿宁及布鲁门贝格所言,始于20世纪20年代初期,更严格地说,始于1916年,止于他去世的1938年,前后长达二十多年,贯穿胡塞尔弗赖堡生涯之始终;而且不仅如此,按照编者索瓦的说法:“当‘生活世界’这个词在胡塞尔[于1916年]从哥廷根转到弗赖堡后不久首次出现在他的两份手稿中时,生活世界这个概念已经自大约十年前便得到确立,而且通过在哥廷根时期形成的具体分析而获得了一个丰富的和确定的内容。”(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