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静之是当代中国文坛的奇才。他写小说、散文、诗歌、歌剧、话剧、电影、京剧、电视剧等,而且他能唱美声,懂书法。除了业余唱歌、写字之外,他与文字有关的不同艺术门类的创作,在读者和批评界都引起了巨大反响,他几乎就是文学艺术创作的“全能冠军”。但是,就邹静之的话剧创作而言,仍然是这个时代值得关注的重要的文艺现象。而我更感兴趣的是,在话剧市场不断式微,话剧几近强弩之末的时代,邹静之仍孜孜以求于话剧创作,究竟是在大众文化的汪洋大海中寻求高雅文化的点缀,以挽回经典文化的颜面,还是在内心确有对高雅文化挥之难去的“情结”?另一方面,在邹静之的话剧中,他提供了哪些需要我们解读的新的审美经验?他的创作方法融汇了哪些新的 “异质”因素? 一 “跨界”与邹静之的创作面貌 作家创作的“跨界”是一种正常的创作现象。从创作主体来说,显示了作家多种才能,从接受者来说,可以从不同的方面更广泛地了解作家。当代作家如金仁顺,除了在小说和散文创作领域颇有成绩外,也做过影视编剧,代表作品有《绿茶》《妈妈的酱汤馆》等,近年来还创作了《他人》《刀》《像》《良宵》《画皮》等话剧作品,反响不俗;曹禺之女万方早在1985年就开始做电影编剧,1994年开始创作小说,2002年开始创作电视剧,2006年创作了个人首部话剧《有一种毒药》;刘恒于1977年发表个人首部短篇小说《小石磨》,后任文学杂志编辑,1990年担任剧情电影《菊豆》的编剧,2000年担任电视剧《贫嘴张大民的幸福生活》的编剧,后任电影《集结号》《云水谣》《金陵十三钗》等电影的编剧。2009年刘恒涉足话剧,为北京人艺创作了《窝头会馆》,而后,刘恒更是立志要在退休后每年写一部话剧;田沁鑫作为中国国家话剧院一级导演,1997年出道就是以编剧和导演的双重身份创作话剧《断腕》的。在之后的二十年里,在《生死场》《生活秀》《聆听弘一》等话剧作品中,田沁鑫一直保持着这一综合跨界身份。孟京辉自编自导《我爱×××》《思凡》等实验话剧作品,但更擅长做西方经典戏剧作品的改编。2002年,孟京辉导演了电影《像鸡毛一样飞》。李伯男给春晚写小品,给电影电视做监制,同时做话剧导演兼编剧。高满堂也是既写小说,又当编剧。诺奖获得者莫言同样横跨小说、散文、影视剧本、话剧剧本等多个文艺创作领域,话剧《我们的荆轲》就是莫言为北京人艺亲力打造的2011年首都原创大剧场剧目……诸如此类,不胜枚举。总而言之,当代作家(包括剧作家)的创作身份正在复杂化,作品形态多样化。这般转型带来的最直接的变化就是创作者对文本风格的定位和创作风貌有所改变。 实际上,这里所指的“跨界”,老舍先生早在1940年代就已经完成尝试并取得了不俗的成绩,其创作的战时国难话剧《残雾》《面子问题》《张自忠》等作品,成为当时极具社会影响力的作品,不输其在20世纪二三十年代创作的小说。老舍创作的小说与话剧在艺术风格上也有十分紧密的转化联系,“老舍话剧创作的小说化”“老舍小说的戏剧性”业已成为现代戏剧研究界较为成熟的课题。从此可以看出,作家跨界,不同艺术形式的风格会相互渗透影响,并且混融生成一种全新的、极具个性化的创作标志。当代诸多跨界编剧(作家)的创作也呈现出与老舍相似的艺术面貌。当然,也有作家能够把艺术形式的界限把握得异常清晰,在自我创作中有意保持差异性和界限感,以保持不同艺术形式的创作魅力和价值。邹静之即是后者。邹静之先生的文学创作始于诗歌散文,盛名于影视剧,浸润于戏剧。但是,他并没有选择将影视剧的编剧经验过多地应用于话剧创作,反倒是将自己久远的诗歌创作情绪融入到话剧中,气象汇通融合,姿态张弛矫健。 邹静之先生的电视剧创作量十分丰沛,仅《康熙微服私访记》和《铁齿铜牙纪晓岚》系列古装电视剧就近300集,而相比之下,他创作的话剧数量实在不算多。从他的采访中也得知,他并不追逐话剧的数量,也不赶“时髦”的主题话语,而把话剧创作作为一块“自留地”,保存着他对人间世情所有透彻的观察和表达。但是对待话剧创作这件事本身,他表现出了高度的自信、满足和喜乐趣味,并且开始在创作中开启了与导表演共鸣、互相影响的创作机制。尽管邹静之的话剧作品不多,主题类型却广泛多样——从古到今,从现实主义到心理探索,从日常生活到时代变迁……他从不把自己辖制在一种既定风格中,也不为自己设定代际,围绕着他所关注或熟悉的生活现场而写作。而这,当然与其新古装电视剧有很大的差别了。 在比较中,邹静之话剧创作的特点可以看得更清楚。比如龙马社另一编剧万方的话剧创作。作为中国现代话剧奠基者曹禺之女,万方深谙话剧创作的技术和准则,并与曹禺先生极为相似地钟爱表现城市生活的复杂人性,例如《关系》《有一种毒药》等。只有2017年创作的话剧《冬之旅》有了对历史纵深感的探索和对复杂人性的挖掘,书写了两个老人在经历了十年动荡后,如何释怀和宽恕曾经遭遇的背叛。这一关于宽恕的人性故事扩宽了万方以往的创作主题,对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复杂人性等问题有了更为透彻的表达。然而,万方的话剧创作与其电视剧创作风格是较为一致的,都是写小人物的具象生活。《关系》《有一种毒药》的故事内核与她创作的电视剧《女人心事》《空镜子》《走过幸福》等都有或多或少的重合。而邹静之的话剧囊括了现代人、古代人,青年人、中年人,爱情、友情、亲情,写意泼墨、工笔白描,市井小民、精英知识分子……《操场》与《我爱桃花》《断金》,故事内核天差地别,但都是围绕着“人的复杂性”以及“主体性”而叙事,戏剧矛盾层层推进,爱恨痛悔抽丝剥茧,平稳中又有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