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从“第四次浪潮”到通俗化转向 进入二十一世纪之后,军旅长篇小说异军突起,一朝爆发竟势不可挡,收获了一大批优秀作品。新世纪军旅长篇小说井喷式的爆发一方面标示出作品的数量之众,另一方面也蕴含着精品力作涌流的巨大空间。这种数量上的突破构成了丰富立体、繁复盛大的文学景观,彰显了新世纪军旅长篇小说作家们的创作实力和创造活力。以军旅长篇小说的全面繁荣为标志,中国当代军旅文学的“第四次浪潮”①逶迤而来,“英雄话语”在新世纪军旅长篇小说作家的文体自觉和文本探索中实现了涅槃。 伴随着强军兴军崭新实践的全面推进,军营文化、军人生活、军旅经验、军人形象等诸多方面都产生了新鲜而重大的变化。处在新军事革命大潮中的新世纪军旅长篇小说,在上述因素的共同作用下,呈现出丰饶繁复的文学面相。军旅长篇小说作家所面对的生活经验异常细碎驳杂,曾经被生活经验与文学观念的“共识”所统摄的“集群性写作”土崩瓦解,军旅长篇小说作家开始以“个人化写作”的立场与姿态展开对军旅题材的新一轮文学想象。 事实上,在当代军旅文学的历史演进中,真正意义上的“个人化写作”非常稀缺。“十七年”军旅长篇小说虽然含有鲜明的作者主体生命经验,但政治话语强力规约了溢出主流意识形态之外的那部分属于作者个人的思想和体验。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的军旅长篇小说创作虽然在当代中国文坛独树一帜,但是集群性的“写作冲锋”更多的是作为一个整体现象被关注和讨论。在政治色彩浓重的文学生态中,“个人化写作”是作为一种与主流意识形态脱节的写作伦理而遭到贬抑和排斥的。事实上,“一呼百应”式的召唤性写作也使得军旅长篇小说的模式化和同质化倾向比较严重。进入新世纪,“在商业语境强化和政治语境淡化的双重夹击下,军旅文学也急遽分化,当年‘群体作战’的军旅作家队伍也飞鸟各投林,或通俗化,或影视化,人员流散、斗志涣散,只有少数执著的坚忍者仍在‘商海横流’中显出英雄本色,像滔滔商海中的‘孤岛’一样,岿然耸峙蔚成大家气象”。②“孤岛”现象的出现,既是“个人化写作”姿态的深化,也是新世纪军旅长篇小说的显著标识。 “个人化写作”姿态对以往政治话语主导下的集体文学思维方式的反拨,是基于对文学创作规律的深刻理解而对文学本体属性的回归。新世纪军旅长篇小说作家可以更自由、更灵活地切入部队当下生活,体验和表达军人情感,透析部队存在的各种现实问题,审视并重构历史时空,思索和前瞻军队发展前景。作家们可以根据各自的知识构成、生活阅历、关注兴趣、跟踪对象和认知角度选取自己熟悉的题材领域,以个性化的风格和技巧来写作;可以从日常生活中发现并强调意义和价值,开掘出新的叙事和表意空间,有效扩展题材边界。稍加梳理便会发现,新世纪军旅长篇小说涵盖了战争历史、现实生活、婚姻情感、军人伦理、英雄话语等等涉及到军人与军旅生活方方面面的题材领域,且拥有更加独特的观察视界、思考角度和艺术个性,对剧烈变革和转型中的部队生活进行了更加及时而深刻的反映和探索。许多原先被一体化文学思维所遮蔽过滤掉的生活经验和情感体验,在新世纪军旅长篇小说中得以更好的发掘和表现。军旅女作家和“新生代”军旅作家的崛起更为新世纪军旅长篇小说开辟了新鲜且可持续发展的生长点,也使得作品更加贴近当今时代和部队现实。 整体而言,新世纪军旅长篇小说创作由突出经验到侧重体验,由反映生活到想象存在,由追求宏大主题到凸显语言张力,既往僵化单一的文学观念被彻底突破;同时,史诗情结并未完全消散,它以哲学化、历史化、个人化而非“意识形态化”的形式继续演绎着历史、社会和时代风云,并在军旅长篇小说结构中占据着重要地位;从军营走向市场,从精英走向大众,从整一走向多元,从焦虑走向自信,从边缘走向中心,新世纪军旅长篇小说呈现出多样化的发展格局,获得了强大的生命力和广泛的关注度。随着现实主义的深化,人道主义的强化,以及人本观念的确立,军旅长篇小说对人性和灵魂的关注,对军人精神和心理空间的探索进入到了一个全新的阶段,英雄观念和审美范式亦呈现为多样化的主题变奏。 新世纪以来的中国文坛,严肃文学在市场的推动与刺激下,被动地完成了历史转型,与大众文化之间曾经不可逾越的鸿沟被填平。无论是就作家心态、写作立场而言,还是从文学营销策略、小说叙事方式来看,面向市场、走向市场都是不可阻挡的时代潮流。二○○五年,以电视剧《亮剑》在全国范围内热播和《历史的天空》折桂茅盾文学奖为标志,新世纪军旅长篇小说迎来了发展过程中的转折点或曰分水岭。此前的军旅长篇小说聚力于形式探索和技术实验,文体意识的自觉性和文学性探索的深广度较之以往都显著提高。而此后的军旅长篇小说开始了“通俗化转向”,并越来越多地显露出类型化文学的审美特征。市场这支隐形巨手的全方位介入与高强度参与,带来了小说语言、叙事、结构、人物塑造、生活呈现、思想表达等诸多层面的变化,并深刻影响了作家的文体意识和写作伦理。文学生态的剧变为新世纪军旅长篇小说的变革前行提供了契机,同时也带来了挑战。 毫无疑问,文学生态的剧变是我们重新认识和理解新世纪军旅长篇小说的基点。大众文化是新世纪军旅长篇小说最重要、最核心的文学生态属性。置身其中,接受重新塑形,返身又参与到大众文化自身的建构当中,新世纪军旅长篇小说已成为当下大众文化最为重要的标签和组成部分。而新世纪军旅长篇小说(无论是小说文本的畅销还是改编电视剧的热播)之所以在当下社会上产生广泛而持久的影响,正是得益于大众的热烈追捧和深度参与。当传统的文学生产方式、接受渠道、审美风格和评价标准都发生了偏移,当市场和读者都在共同打造时代的宠儿——畅销文学时,军旅长篇小说也开始在军旅属性、个性风格以及读者趣味三者之间寻找新的交叉与平衡。 与市场(商业出版)接轨、与媒体(电视剧改编和网络写作)联姻,使得军旅长篇小说最大限度地收获了市场份额和经济效益,扩大了影响力,弘扬了主旋律;但同时也斫伤了作家的文学感觉和审美判断。正像朱向前所担忧的:“纯文学创作讲究意境、氛围、心理刻画、环境描写、性格塑造等等。当然,电视剧也有语言要求,比如人物对话要精彩,但那更多是为了情节展开,交代故事,设计悬念,要一环扣一环;而纯文学写作又可能重在心灵挖掘上。如此等等,不一而足。严重一点说,长期的电视剧写作对作家可能是有害的,最终导致对作家个人品质和艺术才华的腐蚀。有的作家说他先写几部电视剧赚些钱,然后再安心写小说,美其名曰‘以文养文’,这其实是自欺欺人。一旦尝到了电视剧甜头是很难收手的,只会越走越远、越陷越深。”③以纯文学的角度观之,高度的“类型化”对于军旅长篇小说而言是一把不得不警惕的“双刃剑”。因而,全面提升军旅长篇小说的文学性和思想性,也便成为了“通俗化转向”进程中军旅长篇小说作家需要省思且无法规避的重要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