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B505 在1929/1930年冬季学期开始的时候,海德格尔曾给布洛赫曼写信说:“随着我冬季的形而上学讲座,我应当会达到一个新的开端。”①这“开端”显然是指通常所谓的海德格尔在20世纪30年代的思想“转折(Kehre)”②。那么,如何恰当地理解这一“转折”,如何由此而理解他的整条思想道路,至今依然是聚讼纷纭的问题。本文力图以海德格尔早期弗莱堡时期的“实际生活经验(faktische Lebenserfahrung)”思想为基点,以“实际生活经验”的“前理论”和“动荡(Bewegtheit)”特征为关节点,对其“思想转折”及整条思想道路进行新的阐释。 一、“转折”时期的海德格尔向“实际生活经验”思想的回返 海德格尔在20世纪30年代的思想“转折”的直接结果是:“存在的意义”被“存在的历史”取代,作为先天视域的时间图式被“存在的真理”取代。不单是人及其对存在的领会,而且存在自身都获得了一种彻底的历史性,乃至“作为居有事件(Ereignis)的存在就是历史”③。在与历史学完全不同的意义上,这存在的“历史”是存在自身遣送自身的时代性发生事件,而人对存在的领会就是在其此时此地(Da)中对这遣送的应和。在此基础上,“本质”不再被看作一个名词,不再被理解为永恒的基础,而是被看作一个动词或“时间词语(Zeit-Wort)”,被理解为“无底深渊(Ab-grund)”。这个由“Abgrund(深渊)”拆分而来的词突显的是其“去-根基”“无-根基”的含义。因而,“本质”意味着一个不断地去掉根基而永远触不到底的运动。简言之,根本就没有什么所谓不可移易的、稳固牢靠的根基、基底、根据等,唯一可以被称作“本质”或“根基”的就是不断地去本质、去根基的历史性运动。因此,“真理的本质”被等同于“本质的真理”,这意味着:真理的本质就是不断地去除终极不变之本质意义上的真理而成为自身的运动,就是真理与非真理之间的争执和摆荡。甚而言之,只有这真与非真之间的双重运作才是真正意义上的真理。转折时期的海德格尔意识到,正是这双重运作才给出了时间和存在,它就是一切事物从之而出的“无”。它在其不在场中在场,以自身隐退的方式显现自身。所以,“无”并不是一个可被当作客体来考察的现成对象,它也并不意味着“不存在”“无意义”,而是所谓的“无之无化”,亦即“无”成为“无”自身的运动。可见,海德格尔笔下的“存在的真理”实际上就是遮蔽与澄明、真与非真、在场与不在场、有与无之间的双重运作,这也就是他后期所说的“事情自身”。被比梅尔(Walter Biemel)看作海德格尔的双重主导思想的存在和真理,实际上是一而二、二而一的,即都是这双重的运动。这种意义上的存在与其说指的是“去蔽与遮蔽的冲突中所生成的存在者的‘无蔽状态’”④,不如说是生成存在者之“无蔽状态”的去蔽与遮蔽的冲突或海德格尔所说的“争执(Streit)”。 于是,时间不再被解释为时间性(Zeitlichkeit)或时间状态(
),而是被理解为时间-空间的相互通达和游戏,被理解为时机化(Zeitigung),即最本源的运动现象,从而不再被看作先天的基础,而是动力学地被理解为原初的震荡(Schwindung)和摇荡(Erschwindung)。相应地,世界的前理论的展开状态也不再被思为静止的指涉结构和因缘整体,而是依据世界的形成,在动力学的意义上被思为天-地-神-人之间的相互映射、相互游戏、相互缘起,被思为世界自身的历史性的世界化。自然则被理解为“涌现(physis)”。而原初的艺术作品的“本质”就在于维持了世界与大地或自然之间的遮蔽与去蔽的双重运动,现代科学技术及其造成的世界图像时代的根本问题恰恰就在于:试图平息存在自身之动荡,以便人作为世界中心和主体,牢靠地操控一切存在者。 简而言之,在海德格尔思想“转折”时期所思考的“存在的历史”和“存在的真理”中,“存在”“历史”“真理”“本质”“根据”“无”“时间”“世界”“自然”“技术”“艺术”等关键词语,都指向了一种“双重的运作或运动”,而这显然是向他早期弗莱堡时期的“实际生活经验”,尤其是它的“动荡”和“前理论”特征的回返。 在早期弗莱堡时期,海德格尔把“动荡”和“前理论”看作“实际生活经验”的两个根本特征,而且“动荡”已是在“双重运作”和“无之无化”的意义上被理解的。他指出,在意蕴(Bedeutsamkeit)的世界境域中,“实际生活经验”总是在“前握-后握(vorgreifend-rückgreifend)”中自足地实现着属于自身的动机和倾向,这一点决定了它总是处身于对世界的“回溯着的和前构着的(praestruktiv)”牵挂之中,并总是首先倾向于被诱惑着堕入周围世界之中,寻求着简易化,锁闭了本真自我出现的可能性,从而将自身完全交付给了“没落(Ruinanz)”状态。“它就是‘实际生活的无’。”⑤这“无”在特定的无化(Nichtung)、不触目的“说不(Nein-Rede)”中被时机化。⑥不过,没落的实际生活又总有可能发现自身是可被追问的,是充满着紧张和不安的,从而蕴涵着“反没落”的运动,即不断地重新寻得本真自身的可能性。这“回溯-前构”“没落-反没落”之间的来回摆动,就是实际生活的动荡。这“动荡”是一种前理论的特征,它不是客观时空中的位移,不是需要被研究和反思的客观对象,而是实际生活经验自身的实际存在和实现方式。也正是基于此,海德格尔对“存在”的理解才超越了传统哲学,从而保证了对“存在自身”之理解的原初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