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年代在中国文学史上颇为独特,可以概括为主体体验一致性与差异性共存、人文环境定域性与非定域性同在、文本形态趋同性与多元性并举。主体体验审视、人文环境创设、文本形态爬梳无不关涉文学意识形态性要旨。身处矛盾对立统一体中的知青文学昌兴,以及引申出的意识形态三维特征值得一书。 知青文学具备特定的内涵,一般指由具有1960年代上山下乡体验的文学青年于新时期之初群体性发表作品而形成的文学流派。就其资料性梳理而言,翻开中国作家协会或其委托《人民文学》编辑部所编1980-1984年《全国优秀短篇小说评选获奖作品集》5卷,年均发行量14.4万册,每卷不可或缺的就是知青文学佳作,亦即知青文学作品连年荣获全国文学大奖,又因作品发行量之大而广受关注。知青文学经典专集5部亦于1996年面世:北京知青作家晓剑主编,分别以血色、狂恋、心路、情结、岁月为主题命名,辑录韩少功、史铁生、张承志、王安忆、梁晓声等15位新秀作家作品。对知青文学做史料性梳理,可以直读2012年推出的知青作家郭小东所撰巨作《中国知青文学史稿》,其早在1988年已经付梓,名为《中国当代知青文学》。如果对知青文学生成环境做历时性览观,可阅法国学者潘鸣啸2013年公之于世的《失落的一代:中国上山下乡运动》。 对知青文学予以资料性梳理,目的在于全方位考量1980年代知青文学意识形态性特征。而意识形态性千变万化,始终离不开创作主体置于特定人文环境的身份确认与心理认知,我们谓之特定环境下双重身份价值观念波动性。 第一重身份当为时代赋予的知青身份。不难理解,从1968年起,1600余万名初中生、高中生离开城市奔赴全然陌生的相对落后的农村,有的刚满15岁。其身份的陡然变化,带来思维、行动与原初样态的根本性反差。而持续多年的农村生活、劳动与空余学习,一方面磨炼了一代青年人的意志:“广大知识青年到农村和边疆去,了解社会,接触工农,在艰苦的环境中接受了锻炼,增长了才干,为建设农村和开发、振兴祖国不发达地区作出了贡献,一些人成长为各条战线上的领导骨干和业务骨干。”①而且,他们对1960年代出生的农村孩子的教育成长起到无法忽略的引航作用,他们留下的农村文化滋养是当下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不可多得的资源。另一方面,知青本身因城乡差别而郁积于心的凄苦需要发泄口。他们当时虽未有机会上大学,但原有的知识储备,加之在农村仅有的精神食粮(书籍)的最大限度轮流利用,使其从社会实践中、从知识吸收中逐步形成独具特色的意识形态萌芽,既为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加速实现共产主义目标而夙兴夜寐,又在纷繁复杂境遇中摇摆,甚而生成积压久远而无法释怀的精神扭曲感。“伤痕文学”潮流下的知青文学作品初具这类特征,诚如卢新华的《伤痕》、陈建功的《萱草的眼泪》、甘铁生的《聚会》等在控诉与批判中直抵精神扭曲之处。这是知青群体身份双重特征的实际呈现。当然,任何时候,知青身上反映的主流意识形态是积极、健康、向上的,这在知青文学作品中表现尤为明显。 知青群体中一部分人伴有创作冲动并初具写作能力,经过实践历练而成为知青作家。知青作家在拥有群体特征的前提下,其凝聚于作品中的意识形态性比较突出。随着1979年第四次文代会胜利落幕,文学创作春天大幕华丽开启,这批知青作家一旦有了写作出口,就会将个人及身边人情感以泥沙俱下之势倾泻于社会,个中属于文学的审美性、社会性、人文性诸特征均来不及监测和思索,从而产生文学专属意识形态性表现力明显不足,或者言曰作品在审美进程中持久性相对欠缺,抑或此时此地欣赏主体因感同身受而激动不已,但步入彼时彼地就因作品先天不足而失却较为久远的感染力。除却作者写史需要如此概述外,这段话一定程度上说明了知青文学的不够成熟之隐。这样,从知青身份意识双重性到作为个体存在的知青作家凝聚于作品中的主体身份特殊性得以初步阐释,为生成作品的坐标体系之“世界”②描述提供了机会。 对知青文学展开意识形态性的反思,不可能脱离具有定域性的硬环境,加之超越感觉的本质的非定域性软环境,任何情况下,文学作品都得益于现实生活而高于生活。但文学作品所标示的生活都是经过创作主体筛选、构思、化合之后的诗意的现实场域,也是代表现实主义的卢卡奇与充任现代主义先锋的布莱希特论争后和解如友的玄奥所在。故此,这个文学作品所依赖的“世界”不唯精彩如画,更存有环境之差、体验之别与心念之距。 创作主体塑造作品人物离不开所处的环境,而环境作为作品生成的现实要素,能否切实合乎人物命运脉络的尺度,还须创作主体的品味与拿捏。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在论述典型环境中的典型人物时,期待经得起考验的作品能够把人物放在特有环境中,使其于无声处焕发不尽魅力。回观知青文学生成的环境因素,一则,总体环境具有相似之处,同是相对落后的农村,同样超出知青本人强度与限度的工作量,但也有相当的差异存在。北大荒人文与生态环境与云南边陲环境有别,大西北文化底蕴与西南、东北农村文化环境显然两样。而且,每一位知青作家创作时的具体环境与作品中经过筛选的综合环境又是天壤之别,更不用说非定域性环境的复杂度了。由此,表现在知青作品内的人间样态可谓姚黄魏紫、各有千秋,不能不说深受环境因素的影响甚而一定程度的制约。 生活环境有别,心理环境随之出现变化,使知青作家的生活体验与心理体验呈现出多元性特征。品读梁晓声《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今夜有暴风雪》,令读者感悟到那一代北大荒知青的忘我奋斗精神。这是作家劳作于此而从主客观视域提炼生活元素的写照。作家坦言:“所谓‘知青文学’,因与一代人的整体命运相关,故总被这一代人青睐着。我身为那总体中的一分子,主观感受太强,作品的主观色彩也太浓。我希望并期待有更客观视角更冷静理念更全面更成熟的大作的产生。这是我目前心有余而力不足的。”③这段话情真意切,多少透露出不同作家生活体验与心理体验的情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