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C913.4 [文章编号]1002-3054(2019)03-0045-09 [文献标识码]A [DOI]10.13262/j.bjsshkxy.bjshkx.190305 一、注意“技术身体”:问题提出与理论框架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身体在社会学科研究中都处于缺席状态。直到出现梅洛-庞蒂的身体现象学,涂尔干、莫斯和布迪厄人类学传统的社会时间身体,以及尼采、福柯的历史政治身体观,身体才被脱出意识哲学的深渊。[1](P1-21)互联网时代的到来,使身体开始经历新的“革命”,在虚拟世界中,如何理解身体与技术的关系再次引发了学者们的争论。这些争论主要沿着两条进路出发:一是以“身体技术”研究为代表、思考身体习得技术行动方式的工具性逻辑;另一条则是以“技术身体”为核心思考问题的现象学理路。 “身体技术”是一个有着人类学传统的经典理论,它的最早论述者莫斯对其所下的定义为“指一个又一个社会的人们以传统的方式懂得来使用它们自己身体的方法”。在莫斯看来,身体是人第一个也是最自然的工具。[2](P85、89)莫斯的观点无疑是具有创建性的,但缺点也十分明显。鲍伊就指出,莫斯研究的实质是探索社会意义如何铭刻在物质的身体上,[3](P47)身体在很大程度上变成了一种消极被动的容器。伍尔夫则认为,莫斯留下了大量没有回答的问题,比如身体技术是如何被激活的?[4] 受莫斯影响,之后相当多研究都聚焦于社会关系、结构性因素与身体形成的关系上。不难看出,这些实则是对文化层面身体的分析,而在物质层面和技术层面,无论是理论关切还是经验研究身体都是缺席的;研究既回不到身体的物质性,也未能拓展到身体与技术之间关系的讨论,尤其是互联网时代到来后,技术身体缺席的问题显得更加突出。 “技术身体”是在“我们就是身体”的基础上理解身体,由此技术与身体不再仅是利用与被利用的关系,而是共生此在在世。显然,这一思考进路带有浓厚的哲学色彩,要想将之应用到现实问题的讨论,若没有更为化约的理论框架,将很难操作。但这一思路突破了“身体技术”将身体当做技术容器的缺陷,能够让技术在知觉层面与人形成统一的具身关系。[5] 我们可以认为“技术身体”的研究是涵盖“身体技术”之关切的,因为要讨论技术身体,离不开对其得以成立的其他层面身体的讨论;并且技术身体要探讨的其实是一种技术与身体动态互动的经验关系,身体技术的激活、使用和创造都可以看做是技术身体研究的一部分。因此,尽管我们将要讨论的是“技术身体”,但在我们的研究框架下“身体技术”是被包含于内的,它与文化层面的身体相关,又可以成为技术身体研究的切入点。也是在这个意义上,我们的技术身体研究并非割裂身体技术的学术谱系,它是一种现象学式的理论和经验整合。 伊德的“三个身体理论”让我们看到了“技术身体”操作化的可能。事实上,伊德并没有明确提出三个身体概念,而是在《技术中的身体》[6]一书中将前人研究中的身体一(物质身体)和身体二(文化身体)进行了整合,并以之为基础提出了身体三,也即我们所说的技术身体。这一概念的提出源于伊德对互联网影响人类经验方式的追问:我们的身体有何意义,以及我们在世界中的方式如何受到信息技术的影响。 对互联网以及其与身体关联的关切使得伊德理论既具有时代性,又充满了学理性洞见。由三个身体组成的概念性框架则能够帮助我们摆脱技术工具论,全面理解实践中身体与技术的关系。三个身体的具体概念则包括:物质身体,指肉身意义上的身体,我们把自身经历为具有运动感、知觉性、情绪性的在世存在物:文化身体,是社会文化意义上的身体,我们自身是在社会性、文化性的内部建构起的,如文化、性别、政治等身体;技术身体,即技术意义上的身体,是穿越物质身体和文化身体,在与技术的关系中通过技术或者技术化人工物为中介建立起的。[7] 当然,身体更像是一种隐喻,我们最终要关心的是隐藏在身体背后的人。[8](P4)“以身体为切入点,以人为最终目标”[9](P20)才是本项研究的最终追求。由此,我们将总体研究问题概括为:互联网时代的技术身体如何形成?身体与信息技术互动的背后反映了当今时代怎样的问题?为回答以上问题,我们以“网红脸”的流行这一现象为具体研究对象。 将“网红脸”的流行这一过程而非“网红脸”本身作为研究对象最直接的原因在于,技术身体研究的本质要求我们对现象予以动态的考察,而非切片式的抽象分析,所以将过程作为研究对象更适合于我们的研究目标。另一方面,从其命名来看,“网”“红”“脸”恰好将信息技术(网)与身体(脸)连接起来,并且由于该现象热度的存在(红),使其能够在相当程度上代表互联网时代技术身体的形成;而从整容到化妆术再到美图APP广泛使用,则能让我们详细看到“网红脸”如何渗透进人们的日常生活,成为互联网时代的主要审美之一。 在田野资料的获取上,除了日常生活体验,我们主要以知乎平台上网友针对“网红脸”的讨论和慧科大数据舆情监测平台中媒体对于“网红脸”的报道内容为中心。选择知乎平台网友评论的原因在于,该平台由于问答机制的特殊性,使得网友对于“网红脸”问题的聚焦较为集中,能够从不同角度反馈自己对于该问题的看法,回答具有代表性。而慧科大数据舆情监测平台是以香港中文大学的信息处理技术为基础、当下较为重要的中文新闻信息数据库,它覆盖超过47万个信息源,储存逾590亿条数据,并以平均每日6800万条的速度增长,因此能够保证研究充分获取主流媒体对于“网红脸”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