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战结束后,美国经历了一个经济快速发展的时期,其经济总量占世界经济总量的份额在2001年达到冷战后的高点。与此相应,美国战略界出现了很强的阶段性乐观情绪①,这也影响了美国全球战略的选择。此后,随着反恐战争持续进行,特别是2008年之后金融危机爆发,美国的实力和信心受到了较大冲击。在此背景下,美国战略界出现了关于美国相对衰落的认知,仅仅几年前对美国的国际地位还十分乐观的考克斯(Michael Cox)认为,美国面临的问题不是是否衰落,因为衰落已经是事实,问题在于如何应对由此带来的挑战。扎卡里亚(Fareed Zakaria)认为,随着非西方世界的兴起,一如当年的大英帝国,现在的美国也开始进入衰退。美国对外关系委员会会长哈斯(Richard Haass)认为,冷战结束后开始的美国单极时代业已结束,世界已进入“无极时代”。② 关于美国相对衰落的认知,不仅存在于美国媒体、学界与智库,也深刻地影响了美国政府的认识。2010年1月,奥巴马总统在他的第一份国情咨文中表示,“我无法接受美国沦为世界第二的位置”③,这无疑传递出一个信息,就是美国的全球领导地位正面临较为严峻的挑战。“沦为世界第二”的说法,对此前的克林顿总统和小布什总统来说是难以想象的。与此相似,特朗普在竞选总统和执政过程中的一个标志性口号是“让美国重新伟大”,其潜台词是美国已经明显不如以前那么伟大了。 在认为美国正在经历某种程度的相对衰落的背景下,奥巴马政府和特朗普政府分别采取了不同的同盟政策。奥巴马政府试图加强和扩大在亚太地区的同盟体系,但并未像特朗普那样要求盟国大幅提升军费开支;奥巴马政府积极利用日本、澳大利亚等国的影响力推动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议(TPP)的达成,并试图以此制定这一地区未来长期的国际经济规则。特朗普政府则迅速退出TPP协议,要求盟国调整与美国的经济关系以大幅度减小对美国的贸易顺差,为此不惜向盟国施加巨大的压力。在中东地区,奥巴马政府致力于从中东地区撤出,但总体上看,速度颇为缓慢。特朗普政府在其执政的头两年内,先是加大了对中东的关注,然后又试图减少在中东地区的军事存在,试图克服各种阻力推动从叙利亚撤军。在欧洲,奥巴马政府强调美欧关系的稳定性与长期性,特朗普政府则威胁要退出北约,这在很大程度上松动了美欧合作的战略基础。此外,在安全领域,特朗普一方面显得十分强硬,另一方面实际上在发动新的战争方面颇为慎重。 2008年以来,美国政府的同盟政策出现了很多变化,包括较大范围的前后不一致现象。这些现象的出现,无疑与美国领导人的个人因素有关,但不能认为它只是领导人个人因素的结果。因为总统个人虽然存在性格差异,但总体上都代表美国政府行为,并受到多种政治力量的推动和制约。奥巴马政府和特朗普政府的政策虽然看上去有很大的不一致,但他们面临着一个共同的挑战,就是在国际力量对比的走势对美国不是很有利的背景下,如何运用美国的战略资源,应对对其全球地位的挑战,从而长期维护美国的霸主地位。在这个方面,奥巴马政府和特朗普政府的对外政策都是高度现实主义的。④他们的政策中看似矛盾和不一致的地方,原则上都可以得到合理的解释。这种不一致,在很大程度上是世界大国在面对战略收缩过程中的深层挑战时,在应对层面对利益采取不同的取舍方式造成的。 本文以下部分将对大国战略收缩的性质和方式、大国在战略收缩过程中的同盟关系管理特性进行分析,并在此基础上对美国过去十年来面临的战略收缩压力以及奥巴马政府时期和特朗普政府截至目前的政策行为进行分析。 一、大国战略收缩的难题 战略收缩是指大国在国际上减少大战略投入的一种行为,它往往是在大国实力相对衰落的背景下发生的。其主要表现包括:减少对外战略资源投入、减少对外政策介入的地域范围、降低对外政策介入力度、降低同盟义务和对盟国的承诺、减少或撤回在海外的军事部署,等等。其核心是降低成本、减少国际义务和承诺,特别是军事义务和承诺。⑤战略收缩不是简单的力量撤回,它常常涉及战略目标的重新规划、战略重点方向的重新选择、核心区域与次要区域的重新界定以及战略资源在国际上的重新配置,以在实力出现衰退的背景下,有效地发挥国际作用,维护国家利益。 根据收缩的程度和其结果,大国的战略收缩可以是长期的、决定性的,如英国在二战后,特别是1956年苏伊士运河危机后的战略收缩;也可以是阶段性的、有限的、非决定性的,越南战争后美国在“尼克松主义”名义下进行的战略收缩,金融危机以来美国到目前为止的战略收缩,在很大程度上属于这种情况。 吉尔平认为,大国的收缩可以通过三种不同的方式来实现:(1)单方面放弃自身承担的部分政治、经济、军事义务。这是最直接的方式,可以直接产生减轻成本和负担的效果,这也是特朗普政府有很强意愿采取的做法。(2)加强与威胁性较小的大国的合作,从而在维持现有体系的过程中发挥更大作用,以此保持自身的国际地位。2008年以来,美国与印度的合作在一定意义上具有这样的含义。(3)对新兴大国实行妥协、安抚政策,以避免彼此的冲突,形成双方满意的结果。其政策含义相当于美国接受中国的崛起,赋予中国与其实力相称的国际地位,同时保住美国的主要国际利益。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