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I207.2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2987(2019)02-0065-06 诗人陈陟云1984年毕业于北京大学法律系,大学期间与诗人海子、骆一禾是同学兼诗友,大学期间曾出版诗集,并于2004年重返诗坛,曾在《诗刊》《十月》《上海文学》等权威文学期刊发表诗歌,曾获得第九届《十月》文学诗歌奖,出版的《梦呓:难以言达之岸》《月光下海浪的火焰》等诗集都具有相当高的质量。陈陟云的诗创作体现出一种传统言说、现代经验与中西哲思的相互纠缠建构的倾向,具有一种现代汉诗①延续与实验的创作自觉。学者张清华认为陈陟云的诗“把一切化于无形之中”,譬如“博尔赫斯式的‘交叉小径的花园’”,在“现代焦虑中释解出一种和传统密切连接的主题”[1]84-86。学者孟繁华认为陈陟云“诗歌在某些方面回到古典意境或趣味”[1]86-87,两位学者皆强调陈陟云诗中具有的那种古典意趣。陈陟云诗中的这种古典意趣并不是一种陈陈相因,更不是一种语言上的故步自封,而是在古代汉诗语言的雅致与现代汉诗语言的流畅之间取得一个相对平衡的诗意言说空间。语言的诗意言说尽管是其一大特色,但其不拘禁于表达形式,将语言的雅与个体的现代存在体验相契,达到一种表述上的独有诗美和哲思深度。程光炜认为其诗歌具有五四新诗传统的某种血缘关系,而陈晓明则认为其现代体验的表述中带有1980年代的思想源流[1]90。可以说,陈陟云的诗创作不仅具有五四新诗传统的某种血缘与80年代的思想源流,更具有一种现代汉诗的承继与重构的自觉,其诗创作风格可以溯源至古代汉诗的叙述传统。王光明曾指出“包括‘新诗’在内的新文学运动,实际上是一场寻求思想和言说方式的现代性运动”,新诗“只能是不断延伸的中国诗歌传统的一个历史阶段”,面向“美学和语言的现代重构,以现代美学、语言探索的代际特点,体现与中国诗歌传统的差异与延续的关系”[2]7-8。陈陟云诗歌的创作自觉与学者王光明对现代汉诗的期盼具有相当的一致性,而将这种古典意趣与现代思想及言说方式结合中有一个非常关键的连结点,那就是对“物”的言说。 一、物叙述的叙述特征 法国现代派诗人波特莱尔写出了《应和》一诗,将自然看做一座象征的森林,被西方象征诗派视为章程。象征派诗歌之所以让我们感到亲切,因为中国古代汉语诗歌常常将自然中的具体物象入诗,如“明月”、“柳”、“杏花”、“烟雨”等。汉语诗歌对物像的关注,不仅仅是内容上的叙述,还有比兴手法的运用,且中国古代诗创作非常重视“意象”,将情感凝聚于具体的象中,以意写象,物我相融。但从诗歌叙述的角度看,提炼意象始终属于前创作,不能完整地表达整个创作过程,而且意象中的“意”始终依附于具体的“象”周围,难以完整地反映整首诗歌的诗情及诗美。因此,在谈论诗人的创作中,需要将比兴的叙述手法与意象提炼合二为一,物叙述一词显然更符合本文的讨论范畴。诗人创作中的“物”往往具有以下两个特点:一具有言说的倾向,二具有多重的发散涵义。 陈陟云的《今夜无雨,坐听雨》营造出一种深沉的意象,既有禅意,带着王维式的纯净,又具有现代哲思,让人联想到时间的有限与无限,空间的寥廓与不稳定,个体生存的凝重与超脱: 在夜的幽深之处,万籁律动,寂静起伏,/缓缓,缓缓。盘腿而坐,/如盘根错节的树,盘结冥想的触须/每一片叶子,都以倾覆的姿态,渴望雨/一场以光焰的上升,触击死亡的雨/辽远、开阔、酣畅而冰凉/隐而不见的影像,只通过光的质感/释放生存的焦虑。坠下的光点/击穿大地的回响,进入爱与忧伤的叶脉和根茎/把生命的澄明,倾泻于水/水面如宣纸,溅满墨迹/撰写一再错过的预言:/“还有什么,能比一场斩钉截铁的雨/让世界碎为玻璃,使万物浑然一体?”/体内的声音,比雨夜更加准确/以试图言说的翅膀,退向黑暗中悬挂的凝重/和轻盈,拒绝一个暖冬的症候/遽然而止,冷冷燃烧[3]28-29。 陈晓明盛赞该诗:“我觉得古今中外写雨的,如果说选五首诗,我认为陟云这首是可以入选的,写出这样的雨,要有非同一般的笔力。”[1]92在这首诗中,其意蕴的浮现离不开比兴的运用。诗中境界非常空阔,“幽深”、“辽远”、“开阔”、“回响”,带来宇宙的无垠感,时空由诗人盘腿而坐之处延伸,无垠中带着澄明与黑暗交替的苍茫。诗人对语言有着纯粹的追逐,带来纯净与禅意。而诗中的物象,有“夜”、“树”、“雨”、“宣纸”,物即言说。“夜”本身具有“兴”之作用,同时又是一种隐喻,隐喻“我”盘腿而坐生长的“树”所依赖的背景及“释放”“击穿”的据点。“比”则体现在“我”之为“盘根错节的树”。诗作在运用比兴手法的基础上,隐喻无处不在,“我”之精神生长为“盘根错节之树”,具有光的质感,“我”的生命是“澄明的”,同时带着“隐而不见的影像”与生存的焦虑,尽管带着“爱与忧伤”的脆弱,却渴望一场“斩钉截铁”的雨,尽管渴望“万物浑然一体”,却又“拒绝一个暖冬的症候”,独自“冷冷燃烧”。诗人的叙述既具有古诗的纯净,又带有现代人的独有体验,尤其需要关注其叙述中通过一系列“物象”变幻,最终呈现为关于“物象”的视觉事件。 隐喻的视觉事件,构成一个叙述序列,既模糊又清晰地展示出诗人的身影及痛苦的内在意识。诗人赋予自然物象以无垠变幻的特征动态片段,在关于“物”之叙述中到达物我两忘的意境。如陈陟云的《另一种雪景》: 深爱着我的人,伤害我最深/每当想到这些突如其来的句子/冬天便铺满我全身/雪景渐渐清晰/我看到她们在雪地上清理我的遗物/枫叶若干,色泽依旧/恍如谁人在夏夜里的羞晕/曾经春水丰盈的铜镜/坐等其中的是谁/盒内一堆凌乱的手稿/书写了何人的过程/想象力无疑是一种障碍/只驾起了景色中的残骸/一只青鸟飞过/她们小巧的手伸入夜晚/将每一把白雪都抓出血痕/每当冬天来临/我便会想到这些突如其来的句子/深爱着我的人,伤害我最深[3]44-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