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I206.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5-0683(2019)01-0005-05 “文学革新后,诗界成为无治的状态”[1],无论发轫期胡适的“作诗如作文”,还是郭沫若的“情感自然流泻”都使得新诗“非诗化”倾向愈演愈烈。此外,社会的黑暗、现实的无奈、家庭的颓败也使得“那时觉醒起来的智识青年的心情,是大抵热烈,然而悲凉的,即使寻到一点光明,‘径一周三’,却是分明的看见了周围的无涯际的黑暗”[2],“五四文学革命”的退潮使得部分文学青年内心的孤寂无处宣发,一群有志之士将关注的重点聚焦在诗歌本体建设上,企图寻求一种新的诗歌美学原则容纳复杂的情绪。象征主义的中国本土化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中应运而生,它既满足了中国社会潮流的复杂变化,又顺应了新诗本体性建设的需求。1925年李金发的《微雨》一经出版便成为诗坛的一颗重磅炸弹,围观者无数。就诗歌叙述而言,李金发象征主义诗学的引入及实践,可谓开启新诗叙述的新境界,与胡适诗歌散文化的写实叙述以及郭沫若诗歌的意绪化叙述不同,李金发诗歌的“心象化”叙述从根本上打破了传统诗歌的审美定势,将叙述技法提升到了与世界接轨的新高度。当然引发新诗“第二场‘解放’运动”[3]的李金发的诗歌并非完美,他的象征主义诗歌实践具有某种复杂性,我们不能因此掩盖了“在场”诗学现实,应该回到“当下”,以辩证思维的态度对待20世纪20年代的“诗怪”。 一、李金发诗歌的叙述交流对象 诗歌叙述是一种特殊的情感交流,以语言文字为媒介,“由一个人(或一群人)向另一个或更多的他人进行某种有目的的交流”[4]。既然是“有目的”的情感交流,就存在特定的交流对象,即作者在文本中为自己选定的“读者”,他们将分享作者的知识、情感、经历、乃至偏见。由此看来,叙述者的情感交流对象可能是真实的个人、群体,可能是作者假设的个人、群体,可能是具体的景物、动物,也可能是叙述者本人。这里又涉及一个根本问题,即诗人和叙述者的关系,萨特曾经指出:“为什么作者不是叙述者呢?因为作者要创作,而叙述者只是叙述所发生的事件”[5],但是就诗歌文体的特殊性而言,诗人和叙述者之间的联系较其他文体更为密切,特别是抒情诗,因为它“不具中介性质,而是作者体验的直接的、无过滤的交流,作者与作为这一体验主体的抒情人相认同”[4]。但是叙述者与诗人仍然不能等同,因为既然叙述者是诗人创造出来的,那么诗人的情感总是复杂且大于叙述者的情感。诗歌通过叙述者所叙之事与所抒之情,可能是作者亲身经历的事件与情感,也可能叙抒他者经历的事件与情感,比如中国古代的代言诗。由于情感自身的隐蔽性与特殊性,诗人也可能将情感寄托在他者身上。但是无论叙述者与诗人的关系如何,诗歌中都存在特定的情感交流对象,李金发诗歌的叙述交流对象大致可分为以下几类: 首先,以“个人”或群体为主体的叙述交流对象。李金发创作的以特定个人作为情感接受者的诗歌占较大比重,如《给Jeanne》《给X》《给圣经伯》《给女人X》《给Charlotte》《给行人》《给Doti》等等,这类诗歌的叙述交流对象大都是具体的、特定的个人,叙抒爱情、亲情、友情,其中又以爱情诗为主,歌唱“对于生命欲揶揄的神秘,即悲哀的美丽”[6],创造“美的世界”,既有得到爱情的幸福与欢乐,又有失意时的痛苦,也有通过“偏执”与“歪曲”的审丑意识打破传统爱情诗的纯真与美好,以一种独特的叙抒方式传达内心幽曲的情感。叙述者也将特定群体视为交流对象,替他们发声,传递更为普泛的阶级情感。李金发的诗集《微雨》《为幸福而歌》《食客与凶年》皆在法国创作,他不到20岁留学法国,深陷资本主义“泥淖”,“此时受了种种压迫,所以是厌世的,远人的,思想是颓废的神奇的”[7],也正是资本主义社会丑恶、剥削与残酷的本质,让他思索中华民族备受歧视与欺凌的原因,并产生了痛彻改良的决心。这类诗歌有《东方人》《弃妇》《街头之青年工人》《作家》《诗人》等等,如诗歌《东方人》,第一节叙述了东方人的勤劳、聪明与智慧,他们循规蹈矩,却也怡然自得,第二节与第一节形成鲜明对比,“疾笑”“哀戚”“痛哭”传递的是资本主义社会的精神颓唐,在“不相识的空气下”,人们带着冷漠的面具过着混乱的、颓靡的生活,最后一句“伤员粗粗的喘息声”更暗示了资本主义社会人与人之间的隔阂与距离。没有过多赞美的语言,在东西方遥远天空下的对比中,东方人的智慧与勤劳越发可贵。 其次,以景物为主体的叙述交流对象。李金发的这类诗歌类似传统的写景状物诗,其中不乏借景抒情、托物言志,甚至带有浓厚的异国情调,如《给蜂鸣》《夜之歌》《景》《黄昏》《柏林初雪》《秋》《花》等等。在《诗人》中,李金发写道:“大自然的谄笑,/惟诗人能长久记忆在心窝之底,/歌唱在寝馈之可爱的日光,休息在阴雨之下,向清风微笑……他的视听常观察遍万物之喜怒,/为自己之欢娱与失望之长叹,/执其如椽之笔,/写阴灵之小照,和星斗之运行。”自然景物不仅带有诗人的情绪,它们自身也成为有情感的生命体,进而实现人与物之间无差别的情感交流,物因此披上了情绪的外衣。再如《雨》,诗人以第二人称“你”将“雨”拟人化,“雨”的倾诉与独白,以及“呻吟”“哭泣”“微笑”等皆是人格化的情绪,“雨”便成了诗人内心情绪的象征。尽管李金发以景物作为叙述交流对象的诗歌较多,难免出现雷同的叙述对象,但是叙述情状却明显不同,如收录在《微雨》中的同题诗《夜之歌》,现选取其中一部分进行比较,“噫吁!数千年如一日之月色,/终究明白我的想像,/任我在世界之一角,/你必把我的影儿倒映在无味之沙石上”和“深紫色之灯光,不愿意似的,/站立在道旁,以殊异之视线/数行人之倦步”,前者描述了月色以及月色下的影子,后者将目光聚焦在灯光以及灯光下的行人,二者虽然选取了不同的意象,但是都采用了拟人的手法,月色通了人性能够明白“我”的心意,灯光沾染了人性被动地注视着行人的倦步,尽管都是以“夜”为叙述交流对象,但是选取的意象不同,表达的情感也完全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