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B516.3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1-7511(2019)01-0005-08 黑格尔《耶拿逻辑学与形而上学》(1804/05)中有大量关于“这个”概念的讨论,这些讨论揭示出黑格尔早期耶拿哲学向着晚期耶拿哲学的重要转渡线索:在早期耶拿哲学中,很难找到关于“这个”概念的主题性关注,更多的关注被给予了“真无限”这一概念。必须处理在“真无限”概念下包含的种种难题。其中最大的一个,就是如何确定真无限具体展开的环节,以及如何确保这些环节在各自独立的同时具有组建整体的作用。没有这一讨论,“真无限”就始终有被混同于“坏无限”的危险,因为它回避了每一具体环节之绝对性和真实性,而绝对无限恰恰是在每一“这个”与无限本身的关系结构中才确立起来的。“这个”与“无限”的关系,是逻辑学—形而上学最为核心的问题之一。令人遗憾的是,尽管此书在国际黑格尔学界享有盛誉研究辈出,也已有汉译,但国内至今无人关注,遑论深入研究。 本文论及的主题,在黑格尔其后的大小逻辑中都难以看到,属于耶拿逻辑学中十分独特的部分。本文首先分析在耶拿逻辑学关系范畴下的“无限”和“这个”。在此范畴下,对“这个”概念的存在论探寻是失败的。真正确定“这个”概念的存在论地位的努力,将在本文第二部分,即对“比例”章的分析中被看到。在此章中,黑格尔试图处理绝对认识的存在论构造问题。而在存在论上得以奠基的“这个”概念,其现实性表现则体现在一种新型形而上学的领域,即客体性形而上学的领域之中,在其中,单子式的“这个”灵魂,发挥着关键作用。这一点将在本文第三部分予以充分说明。 一、关系范畴中的“这个”与“无限” “无限性作为简单联系的实在性就是简单联系的总体。”[1](S36)、[2](P52)对真无限的分析就是对真实整体的分析,这一整体不能是数目无限意义上的整体。数目上的无限整体是指这样一种潜无限,即:对任何实存都可以作量化分析,即被还原为某种程度的量的规定,而每一限量原则上都可以被“超出”。这种“超出”不仅意味着量的增加,而且意味着旧有限度的扩展,以及对包含此一限度的限定性根据的再量化分析进程。真无限(或实无限)在这样的进程中是无法达到的,因为:坏无限(或潜无限)是不断超过特定限量而指向无限的单向否定进程,在其中,无限从未被达及——相反,真无限却是积极的构成性的无限,即a.无限自身先于量的进程存在、b.无限表现在此进程整体之中并c.收敛其量的范围。相应地,黑格尔认为,理解真无限的关键,就在于理解无限a.自成一体(先行存在且自为根据),b.自行表现和c.可收敛为单元(Einheit,统一体),且每一单元自身都是无限的。他进一步认为,认识真无限或实无限,包含了d.对无限诸收敛环节相互关系的认识,以及e.对所有环节与真无限自身收敛关系的认识。 对上述五点的关注贯穿本文。而在此部分,将首先说明1.“存在关系”上必须接受而非设定真无限的自行表现,虽然其差异化环节并不清楚(存在的直接性问题);2.“思维关系”上的主观差异判断,以及对这些差异判断的推论性连接,虽然具有有效性,但并不足以从存在论上确立无限整体和每一“这个”环节的实在性(思维的空洞性问题)。 1.在“存在关系”部分首先说明真无限的自为根据和自行表现。在坏无限中,一切被认为是“部分根据不完备”的实质规定都会向着“根据完全不完备”坍塌。而这意味着,完备整体的存在首先必须被作为事实加以接受。这样被加以接受的完备关系整体,就其作为一切部分实存者的最终根据而言,被规定为“存在关系”,并且首先是“实体关系”。因为就哲学传统而言,所谓实体关系,就是指是自在且完备的自身根据。对此黑格尔的说法是:“我们把关系直接接受下来(aufnehmen),正如它的概念已被确定的那样。”[1](s.38)、[2](P54) 当黑格尔这样来初步界定实无限时,从历史线索来看,这包含了黑格尔对斯宾诺莎哲学方法的原则性赞同和对费希特哲学方法的激烈反对。前者是指斯宾诺莎关于从充分知识出发的综合方法,①后者则是指费希特的直接设定式的方法。黑格尔始终是费希特式设定方法的坚决敌人,正如斯宾诺莎是笛卡尔式分析方法的坚决敌人一样。笛卡尔的分析方法指从结果到原因的推论方法。推论的出发点是一个清楚明白的结果观念,“从一个结果的明晰知识出发,我们能给出结果所暗含的、不明确的、有关其原因的明确知识,并且表明,若结果不具有一个它所必然仰赖的原因,那么结果就不可能是我们按其所是知道的那样”。[4](P153)而斯宾诺莎在《知性改进论》中则反对称,这种方法的问题是,被推论出来的原因或根据仅仅是以一种含混的方式被说明的,也即只是以否定的方式来表现原因。[4](P154)相反斯宾诺莎的做法是:从包含着结果观念的原因观念出发,即从充分观念出发来建构知识。充分观念拒绝对原因进行抽象的、推论式的说明,而是自身之中就包含着存在的力量。当黑格尔对作为自身关系的“存在关系”进行讨论的时候,他所看重的并非是对完备性存在整体进行否定性标记,而是在绝对层面上直接展示和接受这一实在整体自身的充分性:不是以对实无限的设定为前提,而是以使得此设定得以可能的实无限自身为前提。 由此也可理解黑格尔为何反复进行费希特批判。此批判的关键早在1801年就已确立,[5](S.77ff)即:费希特所寻求的完备存在整体(即自我关联的绝对主体自身),仅能在一条现实中永不可完成的推论链上被推定。与之相反,黑格尔绝不“设定”实体关系,而是“接受”它:实体不是一个正题(形式前提),因为它不是形式规定;实体也不是某种可能的、被推论出的信仰对象,相反,它自身表现为必然的和首要的。如同在斯宾诺莎那里一样,必然性和实体自身具有原点意义:“实体或必然性因而无非是无限性如其在自身里那样的展现。”[1](S.42)、[2](P6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