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G644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672-8742(2019)01-0001-03 亚伯拉罕·弗莱克斯纳是我国高等教育研究界十分尊崇的美国学者,他所撰写的《现代大学论——美英德大学研究》一书,曾经与英国约翰·亨利·纽曼的《大学的理想》、美国的克拉克·克尔的《大学的功用》并列,被誉为阐述了不同历史阶段大学发展理念的“里程碑式的经典著作”。弗莱克斯纳在书中所阐发的“大学是民族灵魂的反映”,“大学不是风向标,不能什么流行就迎合什么”,“大学不能远离社会”等理念,得到了中国高等教育研究界的高度认可,他对美、英、德等国大学教育鞭辟入里的批判性分析,无论是对“旧瓶装入了新酒,旧瓶也因此破裂”的柏林大学的推崇,还是对“巴斯德式”的“适可而止服务”的赞赏,或者对大学教育被稀释与“降准”的担忧,都被我国学人频繁引用、借鉴和发挥,为人们所理解、领悟,耳熟能详。然而,我注意到弗莱克斯纳关于大学学术研究,特别是社会科学研究的一些重要观点,如关于“什么是真正的研究?”“什么不是教育研究?”的精辟见解,特别是他对“假研究”和“伪研究”的毫不留情的揭露与痛斥,多年来却未能像他阐述的其他真知灼见那样,得到中国高等教育界学人的应有重视。今天,一些著名大学学术不端乱象引发舆论界关注,如哈佛终身教授“心肌干细胞治疗”的系统造假,清华博士论文抄袭,南大“青年长江学者”及其“404论文”被曝光等等,终于引起高等教育研究界同仁的遽然警醒和深刻反思。我认为,要重现学术研究的“青山绿水”,要廓清高教研究的迷雾阴霾,我们需要重温弗莱克斯纳当年的谆谆告诫! 重视现代大学的科学研究职能,是弗莱克斯纳“大学研究观”的第一层含义。在高等教育研究的大师、巨擘中,弗莱克斯纳是最看重现代大学科学研究的一位。他在《现代大学论》中坦诚直言:“我认为现代大学的最重要的职能,是在尽可能有利的条件下深入研究各种现象:物质世界的现象、社会世界的现象、美学世界的现象,并且坚持不懈地努力去发现相关事物的关系。”[1]18对此,学界同仁一致认同,并无争议。 “解决问题”与“增进知识”并重,是弗莱克斯纳“大学研究观”的第二层含义。弗莱克斯纳指出:“研究和解决问题与增进知识——这两个短语是相互通用的——的日益显著的重要性,在任何领域都是显而易见的。”[1]6弗莱克斯纳所云,其实就涉及当下有关研究的“问题导向”与“学科导向”之争。“研究、解决问题”与“增进知识”(发展学科)之间,谁先、谁后?孰轻孰重?弗莱克斯纳未作正面回答。但他认为“这两个短语是相互通用的”,其实隐含了二者是“一而二”又是“二而一”的关系。即“解决问题”引发的真正研究,必然有助于“增进知识”和发展学科;而旨在推动学科发展和知识增进的研究,也将会为“解决问题”提供思路和方法。关键在于如何选择和确定真正有价值、有意义的研究方向和领域。因此,弗莱克斯纳毫不含糊地强调:“社会科学家必须从繁杂的事件中寻找材料,但作为科学家,他必须免受政策的压力,从科学的观点选择、研究和确定问题。”[1]11 研究真问题,反对假研究、伪研究,是弗莱克斯纳“大学研究观”最具现实针砭意义的见解。他对假研究和伪研究的无情剖析和辛辣嘲讽,首先指向研究方向与论题的选择。他认为必须是“从科学的观点选择、研究和确定问题”,必须是有科学价值或现实意义的真问题,而不是穿凿附会、莫名其妙的假问题、伪问题。他用大量的例证展现了30年代美国教育期刊“琐碎平淡的特点”,以及“高级学位论文涉及的主题”水平之低和“好像有意要吓跑理智一样”的莫名其妙!在列举了“读书姿势与课桌尺寸研究”“九年级男生前后状态测量研究量表”“秘书职责和品质分析”等堪称“奇葩”的研究论题后,弗莱克斯纳郑重其事地断言:“理智和学术与教育学院分道扬镳,这一点我并没有看错!”[1]86时隔八十多年,如果看到当下我国大学的一些期刊论文和学位论文的“奇葩”题目,如“行长的面部宽高比影响银行绩效的路径研究”“中国传统文化对蟋蟀身体与战斗力关系的认识”“从《西游记》看中国古代微积分思想”“马克思主义在北京市臭氧监测及分析中的应用”“论复调音乐中的马克思主义辩证法——以巴赫二声部创意曲BWV773为例”……不知弗莱克斯纳老先生该做何反应?是默然无语?抑或拍案而起? 研究方式不能代替创造性的思想,是弗莱克斯纳“大学研究观”最精彩的亮点。研究方法决不就是研究本身,研究方式可以多种多样,但不能用时髦、流行的方式来替代批判性思考分析,不能用鸡毛蒜皮的罗列和数据图表来掩盖思想的贫乏与平庸。弗莱克斯纳断言;“科学的本质要求研究者要有一种思想,虽然他坚持这种思想的方式可以十分灵活。”[1]108他看重的是基于事实的思考和批判性分析。他确凿无误地且不厌其烦地强调:“收集信息——即使是精确的信息——不是研究。收集大量的描述性材料——在家政学、社会科学和教育学领域的这种做法相当普遍——不是研究。未经分析和无法分析的资料,不管收集得多么巧妙,都不构成研究。报告不是研究;检查不是研究……有没有图表、曲线和百分比,这些也都不是研究……”[1]107-108弗莱克斯纳追根溯源,探求“什么是真正的学术研究”,讨论“研究究竟由什么构成”。他认定,真正的研究,应当是“基于实验与观察的思考”,应当是在归纳和分析批判的基础上得出“创造性的思想”!他质疑“通过问卷调查进行的所谓‘研究’的质量”,而且认为“问卷不是一种科学的工作,它只是一种廉价、方便和快速获取信息资料或非信息资料的方法”;强调不仅在实验科学中问卷调查并不足取,而且“在教育学、法学和其他社会科学里它也同样没有价值”。因为“一个训练有素的研究者”绝不会向两个人问同样的问题;而且,“同样的问题对不同的人绝不可能有同样的意义”[1]1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