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B313.5 京都学派哲学家田边元(1885-1962)应西田几多郎(1870-1945,京都学派创始人)的邀请,于1919年从东北帝国大学转任至京都帝国大学。1922-1924年留德期间,田边元从学于胡塞尔,曾出席海德格尔于弗莱堡大学的讲座“存在论(实际性的解释学)”(1923)。回国后,立即在京大讲授“现象学的发展”(1924),研究成果有《现象学的新转向》(1924)及《认识论与现象学》(1925)。在这一时期的文章中,田边元仅止于介绍现象学的发展、转向及海德格尔的哲学。此后,从《综合与超越》(1931)、《人学的立场》(1931)、《从图式“时间”到图式“世界”》(1932)、《种的逻辑与世界图式》(1935),中经“种的逻辑”系列论文到《正法眼藏的哲学私观》(1939,以下简称《私观》),田边元以存在与时间之论述为焦点,对海氏的解释学现象学或存在哲学展开了批判。① 本文拟探讨20世纪30年代起田边元对于海德格尔哲学的批判,因为该批判和其自身的“种的逻辑”观念的形成有密切关联。田边元对于道元禅的现代诠释,除了是对西田场所论的批判外,②亦可说是基于对海氏的批判。若通览《私观》可知,田边从其哲学立场(种的逻辑),来解释《正法眼藏》。除探讨《正法眼藏》“道得”“佛向上事”“嗣书”等的田边阐释外,本文另从田边哲学形成与发展这一内部研究与比较哲学的视角出发,来检讨《正法眼藏》“有时”概念中的“存在即时间”观念之当代哲学意义、局限及其与海德格尔时间性存在论之关联。 透过此脉络的阐明,本文的目的有三:第一,透过探讨田边的海德格尔批判,来思考道元禅作为田边所谓“现实哲学”的可能性;③第二,思考海氏哲学在田边哲学中产生的影响以及田边、道元、海德格尔三者的哲学差异;第三,藉由勾勒田边的时间哲学论述,为当今田边哲学研究提供一个新的研究方向。 一、田边元的海德格尔批判与“种的逻辑” 田边元在《人学的立场》(1931)中指出,当时欧洲的人学(费尔巴哈、狄尔泰、谢勒、海德格尔等的人学讨论)正在引领风潮。他承继西田于《人学》(1931)中所提出的内在人类与外在人类的论述方式,在批判西田的内在人类之人学立场(将外在历史世界包摄在人的内部之立场)的同时,主张统一这两种立场的“整体的人学”,才是自己追求的目标。在田边看来,要谈论整体的人学,必须要有异于传统(希腊哲学、基督教思想或自然科学)的方法,海德格尔的“自觉存在论”(existenziale Ontologie)可成为处理整体人学的方法。然而田边将他的解释学现象学视为是一种存在论的(ontologisch)立场,而不是“存在的—存在论的见地”(ontisch-ontologischer Gesichtspunkt)。因为海氏的存在论缺乏此二者(哲学与生存)的媒介统一之辩证关系。(参见T4·364) 田边指出这一点的目的在于突显海氏存在论的独我论(物为人所属)与观念论(将属己之物视为超越)倾向。田边指出,《存在与时间》中的工具论(即人与工具的交涉关系)虽显示出一种辩证关系(另一个是“被抛—筹划”),然这种交涉关系并非人与人(我与你)之间的关系,因此海氏即使将“作为物的世界内存在者”视为超越的存在者,其主张也仍然只是一种观念上的超越。真正作为实在的超越、无法内在化的超越存在者,并非和我的关心点有交涉的物,而是包容我、让我和你于其内成立的共同体(具体指从家族、部族、民族到人类社会)。因为此相对于个体人格的整体人格,才是真正的超越存在者。 田边藉由谈论超越存在者(共同体)、我(自我)、你(他我)彼此对立统一的辩证关系,主张自己的人学结构。(参见T4·363-364)此人学结构,可被视为田边在《社会存在的逻辑:试论哲学的社会学》(1934-35)中处理类(普遍:人类、菩萨国)、种(特殊:国家社会、共同体)、个(个别:个人)的“种的逻辑”体系之萌芽。 除上述超越存在者(共同体)、我(自我)、你(他我)三者之间的辩证关系外,田边还透过对海氏存在哲学忽视身体性(乃至空间性)的批判,发展出自己的身体(空间)辩证法。田边指出,在海氏的自觉存在论里,物为道具,身体一方面虽为道具的典型,道具被理解为身体的延伸,但另一方面身体也应有不被理解为作为道具属己的一面。指出这一点的目的在于,人类存在必须有一个非属己的身体作为其限定根据,并以此身体限定作为自身实现超越的整体之媒介。田边藉由既属己又非属己的身体性,来阐述超越的整体或存在者(绝对的整体、人类)、共同体社会(家族、部族、民族)、我(自我)三者之间的辩证关系。(参见T4·374-375) 根据以上田边的海氏批判,可隐约看出其“种的逻辑”体系试图从西田所建构的“我和你”之辩证结构脱离出来,在藉由身体辩证法的建构,提出尔后的“种的逻辑”体系之雏形。对田边而言,此种身体辩证法或“种的逻辑”之建构代表人类存在的整体面向。这也是田边与海氏的存在论哲学之差异。以上述的海氏批判为基础,田边在《从图式“时间”到图式“世界”》(1932)一文中进一步分析了海氏康德书(《康德与形而上学问题》,1929)中“时间性存在”的问题点。 在《从图式“时间”到图式“世界”》一文中,田边检讨《存在与时间》中的时间论。他一方面评价海氏对黑格尔的时间论之批判,另一方面批判海氏存在论并无法真正处理历史性的问题。因为海氏之时间,仅属于人类存在的根源性构造,无法成为历史性的时间(田边称为世界存在的时间)。换言之,海氏的时间属于一种脱离世界存在而独立自存的人类存在,不属于从外部来限定人类存在的世界存在。(参见T6·11-12)所谓世界存在,既是包含我(个人)的共同体社会(家族、部族、民族)又是一个超越我的绝对整体、共同体(人类)。因此海氏的时间,不属于田边的“既是世界存在又是个人存在”的辩证法式人类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