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编号:1003-9104(2018)03-0212-05 中图分类号:J20 文献标识码:A 空间不仅具有物理属性更具有社会属性。20世纪法国马克思主义批判哲学家列斐伏尔曾强调,空间问题是当代人文社会科学必须认真对待的重大问题,空间性与历史性、社会性的思考应该同时成为人文社会科学的内在理论视角。[1]1这一观点开启了“空间转向”的时代,将空间这个隐没的维度带回大家的视野中。在当今世界,人类生活的空间维度深深地关系着实践与政治,人类从根本上说就是空间性的存在者。“都市研究”洛杉矶学派的领军人物、美国当代空间理论家爱德华·索亚认为,在人类生产空间的过程中,我们的思想和行为塑造着周遭的空间,不断生产出更大的空间和场所。 文化和空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当下世界范围内文化产业不断扩张和发展,也是文化空间不断生产和构建的过程,旅游景点的文化展演空间作为旅游资源的有机组成部分,也是文化空间的重要类型之一,彰显着社会的进步和文化艺术领域的成就,扮演着文化传播和社会交往载体的重要角色。[2]3在以城市行为研究目标的研究领域中,将文化展演空间作为研究对象的并不多见。当我们进入一个历史文化悠久的地域空间,除了一睹它的自然、人文景观,文化展演也为我们解读历史空间提供了更多宝贵的记忆和认同。文化展演中如何通过组织空间生产,重现历史时空,建构受众记忆?这个问题为我们解读文化展演、历史空间和受众体验之间的关系提供了有效的视点。 敦煌,曾是古代丝绸之路上的重镇,也是世界四大文明、六大宗教和十余个民族文化的融汇之地[3]1-2,更是中外游人如织的世界历史文化名城。《又见敦煌》是著名王潮歌导演团队的“又见”系列戏剧作品之一,其同系列作品还有《又见平遥》《又见五台山》等等。之所以选择《又见敦煌》为研究对象,是因为《又见敦煌》并非一场传统意义上的旅游景点的文化演出,不仅剧场建筑呈现出越来越明显的不同于常规剧场观演空间的特征,该剧对演出形式、观众和演员的关系也提出了很多特殊的设定,主办方将其定位为“情境融入式”演出,本文将其界定为一场以敦煌历史文化为表现内容的体验式戏剧,强调个体的“体验”是这场文化展演的特征所在。美国著名社会心理学家亚伯拉罕·马斯洛(Abraham H.Maslow)认为,体验的主体和客体分别对应着“人”与“客观存在的世界”,后者既包括外部环境及其中的个体和群体对象,也包括体验“自我”的客观存在。在他看来,体验基于主体与客体之间统一性关系的建立,二者的存在意义在这一瞬间得以提升。[2]12那么,这场以敦煌为表现主题的文化展演空间如何跨越历史与当下,连结古人与游客,从而引发观众心理对于外部环境的适时反馈,塑造观众的空间体验?文章通过对《又见敦煌》的文化展演空间进行多方位考察,重点探讨了在空间生产中主客体如何建立统一关系;这一全新的文化展演空间通过何种组织形式,生产出了怎样的个体体验,以及环境空间对个体记忆如何建构。 一、空间:观演关系的重组 (一)观演隔离的消解 在戏剧发展的长河中,观演关系始终是一对剪不断理还乱的难兄难弟。对艺术样式有着极高敏感性的法国后现代电影理论大师巴赞曾经指出,戏剧的措施就是将舞台与现实隔绝。其一,戏剧舞台的脚灯隔开了观众与舞台;其二,舞台建筑和布景确定了一个特殊空间、一个区别于大自然的空间,正如绘画的画框使得风景画绝不会与它所描绘的风景混同。如此一来,在这个封闭的空间中,演员才成为了中心,形成了区隔分明的表演区和观看区。不论是开放式还是封闭式的剧场,观众和演员的关系始终是“二元”的,是彼此分离的。在这种观演分离的组织模式下,造成了观赏空间和舞台空间的人为隔离,生活的真实被隔离在舞台之外,演员在戏剧观众心中只能是对立的实体。 20世纪以来,许多戏剧家开始从剧目设计和建筑空间上寻求观演空间的变革,愈发注重观众的体验感。“残酷理论”“环境戏剧”“直觉戏剧”等现当代先锋理论都不同程度地、从各个角度强调了如何更加灵活地选择观演关系,更加自由地组织空间,弱化演员与观众的区别,拉近观众和演员的距离取得强烈的体验。 在创作实践中,采取何种空间组织形式需要根据剧目的需求因地制宜,而针对承载着文化历史传播功能的演出来说,就需要设计一个定制化、在地化的专属空间。《又见敦煌》的剧场为其剧本量身打造,位于莫高窟数字展示中心与游客中心西侧,是游客前往莫高窟的重要集散节点。剧场设计理念取自“沙漠中的一滴水”,外观犹如一座倚临沙漠、形似水滴的下沉式湖蓝晶体,在这迷宫似的剧场中,设置了罕见的超大型联动舞台机械装置、3D影像装置、移动巨幕装置,28台升降机同时在工作着,许多特技效果均属首创。观众一进入剧场,就像进入了一个壮观瑰丽的幻境空间。演出分为三个表演区,在第一表演区里,观众两侧是T台一般的大道,实际上是意象化的丝绸之路,莫高窟的历史人物依次缓缓走过两侧的T台;第二表演区讲述了莫高窟的悲怆时刻,观众目睹了道士王圆箓送出国宝的那一幕之后,被引导分别进入不同“洞窟”感受每一副壁画、每一尊雕像的故事。在进入第三表演区之前,观众始终是游走和运动的状态,剧场的空间完全打破了传统观演“二元”对立的结构,而是根据场景的变换和观众的运动设计空间,观众在漫步、欣赏、交流、体验,剧场被赋予了城市公共空间中类似于“博物馆”的特质,有学者认为,“博物馆已被视为一个表演舞台,由各种展品组织而成,参观者徜徉、沉浸于其间,成为表演的构成部分。”[4]49-66展演空间本来就是一个舞台,观演距离的消解让观众解放了身体,被赋予了运动和话语的权力,自身不再沦为展演空间中被宰制的一方,而是成为了展演空间这个场域中的一个具有自主性和权力的个体。空间也“不单是为舞台表演区设计某种‘视觉表演’的环境,而是创造出包括观众在内并参与戏剧演出活动的整体戏剧空间。”[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