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些年散文身价倍增,在文学领域几近一枝独秀。散文期刊、散文专栏、散文作家还有散文批评雨后春笋般涌现,成为新时期散文非常奇异的景观。对此,学术界多喜不自禁、赞誉有加。但我认为,这种“繁荣景象”本质是泡沫式的,具有内质的虚假性,就如同一场暴雨来势凶猛,但它对大地的渗透却是很不够的,其大部分很快就流失掉了。 一、知识爆炸与精神萎缩 “知识性”常被批评家用来作为评判散文优劣的重要标准,而散文作者也多以“博古通今”来显示自己的水平。其实,散文是否“博学”并不是最重要的,它毕竟与科普读物大相异趣。散文与其他文学样式一样,本质是感悟式的,是以能否烛照人的心灵,使人洞悉、解悟为特征的。 然而,近些年散文正是在此误入歧途、积重难返。翻开一本本散文,在你眼前知识散文堆积如山。一是旅行、访问随笔增多。可能是旅游的机会多了,也可能是人们需要旅游指导,近些年旅行式散文特别多,随便哪个景点,某个名胜,都可成篇。值得注意,出国散记特别走红,报刊与读者对此都非常青睐,这既反映国人视域的拓展,但更深层动因恐怕仍是内在的媚外崇洋心理。二是学者散文的蜂拥。按理说,学者来写散文对学者和散文都是有益的,是件好事。问题是学者散文泛滥文坛就值得深思了。学者将所学用散文的形式表达出来,于是就有了今日随处可见的学术随笔。三是读书随笔的泛滥。为何现在读书随笔如此之多,人们对之又如此钟爱?有人认为是“读书热”使然,但我们认为读书随笔热更深层的原因可能是“读书冷”吧?因为大多数读者无时间也不愿读书而可以捷径的方式从读书随笔中获得知识。 我们指出近些年散文“知识”之爆炸,并非说散文不可有知识,或人们不可通过散文获得知识,问题是散文这种重知识、卖知识背后隐藏着一个重大的失误,即“精神”的丧失。散文作者可不顾散文真义而向读者廉价地贩卖知识,既是欺骗读者又是自欺。那么这些知识性散文的精神丧失在哪里呢?第一是对人类命运的忽略,换言之,人类何去何从,他们在现代化进程中的方向和命运如何,知识性散文多有忽视。第二是对人心人性人情的漠然。人们如何保持真心童心爱心,人们如何保存良心不被污染,知识性散文往往多不触及。第三是与文化和智慧的隔膜。 或许有人说知识性散文很难把握世道人心,很难承载人类关怀的使命,这是没有道理的。因为散文题材与形式尽管重要,但境界和立足点更为重要。宇宙之大可映出大精神,苍蝇之小亦可见出宏钟大吕。比如林语堂,他一向被人误读,其知识性散文也如是。林语堂曾将日常琐事写入散文,由此有了关于吸烟、饮食、旅行、读书和睡眠等知识性散文。可贵的是林氏并未停留在知识的介绍上,也并非向读者兜售知识商品,而是在吸烟时从烟雾缭绕中体味到人之精神自由,从衣食住行上看到闲适与自由。其实,倡行爱国、战斗和改造国民性是一种启蒙,而让人的精神自由放松又何尝不是一种启蒙呢?现代中国存在的最大问题之一是启蒙的外在化和急峻化,多思想观念之启蒙而少世道人心、人性和人情之启蒙。 当然,我们并不能一概而论说近几年知识性散文都是外强中干、精神贫乏,事实上有的知识性散文还是充溢着饱满的精神的。如季羡林的散文充满智慧与童心;张中行散文饱蕴宽容与雍容;林非散文满怀反省与期冀;张炜散文渗透洁美与良知……。遗憾的是在众多空洞的知识性散文中,如此境界的散文真可谓鹤立鸡群。 纵观中国现代散文史,不论是象鲁迅这样的激进派,还是象周作人、林语堂这样的温和派(指后期),抑或是象辜鸿铭这样的保守派,他们都有一种境界一种精神,都时刻关注人类的命运和未来,都执力于用文学改变世道人心。然而近些年多数散文家未能站在中国现代散文甚至未能站在新时期初期散文的精神高度并对之进行超越,相反,他们等而下之,放弃精神主旨的追求,为迎合读者心理和顺应商品大潮的起落,批量生产式的推出知识性散文。当然,有些知识性散文的作者达不到较高的境界,其散文只能在知识范围中炒作、“翻新”就是情理之中的事了。 二、滥情矫情与生命衰弱 近些年散文的另一失误是情感的虚假。首先是情感的泛滥,就如同春天满目绚丽、周身激情,听一首曲就可以死也可以活;见一朵花就可以发泄爱的情怀;捧一块土即可发现历史展示未来。这种情感随处播撒虽不失其浪漫,但极易使感情失去把持,成为滥情。当然,这也是情感幼稚的表现。我们以余秋雨散文为例。应该说余秋雨的散文还是很有意义的,作者试图打通古今,历史地文化地审视中华民族的宝贵遗产,并建立一种健康合理的新文化。然而,我们也应承认,余秋雨散文的情感具有泛滥的倾向,象一个青春少年,感情是热烈的,但其抒情对象和方式往往很不恰当,给人的艺术感受也不舒服。如《废墟》开篇即写:“我诅咒废墟,我又寄情废墟。废墟吞没了我的企盼,我的记忆。片片瓦砾散落在荒草之间,断残的石柱在夕阳下站立,书中的记载,童年的幻想,全在废墟中殁灭。昔日的光荣成了嘲弄,创业的祖辈在寒风中声声咆哮。夜降临了,什么没有见过的明月苦笑一下,躲进云层,投给废墟一片遮羞的阴影。”再如《天涯故事》中有这样一段话:“黎族姑娘的美首先是眼睛,大海的开阔深沉,热带的炽热都躲藏在睫毛长长的忽闪间。洗夫人把这种眼神投给了中华历史,这在中华历史中显得既罕见又俏皮。”无需多引,我们便可见出余秋雨的抒情多么勉强多么随意又是多么不近人情。其次是矫情。这种抒情方式显示了情感虚假的另一面,羞羞答答、扭扭捏捏,犹抱琵琶半遮面。如果说滥情显示其心理的自傲,那么矫情则反照其心理的自卑。象“小女人散文”,它的价值姑且不论,其矫情则溢于言表。我们以曹明华的《美》为例。此文全篇不外乎谈美,即什么是美?作者自视甚高,以发现美的真谛的姿态阐释美即是距离,美是曲线,美是弹性。其实,这个象是哲学阐释式的结论仍是肤浅的,带有学生腔的,难道还有什么比自然美更真切的吗?距离美也好,曲线美也好,弹性美也好,这些只不过是自然美的形式。问题的关键还不在此,而在作者阐释的调子。作者俨然是一个哲人对小学生布道,居高临下,一篇千多字的文章里有这样的句子:“嗯……她又那么蹙起了眉”,“呵,……她又那么抿紧了唇”,“哎?她又那么神秘地颤动起了长长的睫毛。”我看不到这对表现“什么是美?”有何益处,只是一种矫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