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张爱玲的散文一反传统知识分子对脱俗的形而上的追求而走向世俗,以一种执着的现世精神来肯定人生。同时,她为自己散文定下的审美高度又使她超越了对俗美层次的展示与认同,成为她与一般描写生活情趣、走向世俗的作家的根本分界。张爱玲的散文以其内容与艺术上的独特个性为现代散文吟唱了一首华美别致的乐章。 关键词 世俗 苍凉美 小品文 流言体 读张爱玲的小说,那些“说不尽的苍凉故事”总予人一种作者独坐云端俯视芸芸众生的感觉。而她朴朔迷离的身世与经历,更是为她增添了诸多的神秘色彩。但只要翻开她的散文集,我们就会看到一个鲜活如初、俏皮机敏的张爱玲在那时“嘁嘁切切”地与人“私语”着:她的童年、她的天才梦、她喜欢听的种种市声…… 要研究张爱玲,不能不读她的散文。这不仅因为如上所言,在她的作品里我们能读到一些诸如她的身世传奇、她的艺术旨趣、她的审美意向等对于研究者极为重要的第一手材料,更重要的是她的散文有着不可替代的特殊个性。它们与其小说的艺术成就一起形成了现代文学的一道特异的风景。 和现代散文的诸多大家相比,张爱玲的散文数量不多。其总量大约六十余篇。它们包括:散文集《流言》、小说散文合集《张看》、《续集》里的一部分。此外,几十年间佚散于报章杂志的篇什以及作者为自己的小说集和其他著作写的序跋,大约有十余篇。由上可见,和她的小说一样,张爱玲散文创作的繁荣时期是在四十年代,其中尤以《流言》最受推崇。其后她的散文作品日渐稀少,并大多是一些序跋之作。因此,本文论述所及也就以《流言》为主,同时兼及其他篇目。 1 中国的知识分子历来自命清高,标榜超凡脱俗。从反抗正统意识形态不与其同流合污的意义上来讲,这种人生模式无疑是有其积极意义的。但如果以此来逃避生活的责任、人生的义务,这种人生模式则未免流于苍白,并成为一种士大夫气十足的娇情。随着历史的发展,文明的进步,现代人对凡俗生活的多种参与,这种士大夫气更是不断地得到消解,到了现代甚至于变成穿长衫站着喝酒的孔乙己一样地滑稽可笑。张爱玲散文的第一个独特之处正是表现在她一反一般知识分子对脱俗的形而上的追求而走向世俗,她常常从日常世俗生活中采撷琐碎而平凡的题材,注重表现中产阶级以及市民阶层世俗化的生存境遇,以一种执着的现世精神来肯定人生。 张爱玲自称是一个俗人,她不避其嫌地给自己冠戴上许多“俗气”的头衔:“一学会了‘拜金主义’这名词,我就坚持我是拜金主义者”,“每一次看到‘小市民’的字样我就局促地想到自己,仿佛胸前佩着这样的红绸字条。”(《童言无忌》)“我自己有一个恶俗不堪的名字,明知其俗而不打算换一个。”“可是世上有用的人往往是俗人。我愿意保留我的俗不可耐的名字,向我自己作为一个警告,设法除去一般知书识字的人咬文嚼字的积习,从柴米油盐、肥皂、水与太阳之中去寻找实际的人生。”(《必也正名乎》) 这并非是故作惊世骇俗之言,也不是如八十年代王朔派一样地“躲避崇高”。张爱玲是以自己对普通人生活的了悟和沉浸来实践着她的诺言。城市的喧嚣本来是令人苦恼的,她却说:“我喜欢听市声。比我较有诗意的人在枕上听松涛、听海啸,我是非得听见电车声才睡得着觉。”(《公寓生活记趣》)都市风景线里难以觅到田园的风光,她就说:“到菜场上去看看也好——那么复杂的、油润的紫色;新绿的豌豆、热艳的辣椒、金黄的面筋,像太阳里的肥皂泡。把菠菜洗过了,倒在油锅里,每每有一两片碎叶子粘在篾篓底上,抖也抖不下来;迎着亮,翠生生的枝叶在竹片编成的方格上招展着,使人联想到篱上的扁豆花。”(《公寓生活记趣》)多么明媚鲜活的生命的颜色。张爱玲用她一颗细腻而宽容的心默默地领略着普通人生活的种种可爱:一张紫菜“打开来约有三尺见方,一幅脆薄细致的深紫的纸,有点发亮,像有大波纹暗花的丝绸,微有摺痕,我惊喜得叫出声来,觉得是中国人的杰作之一。”(《谈吃与画饼充饥》)“一直喜欢吃牛奶的泡沫,喝牛奶的时候设法先把碗边的小白珠子吞下去。”“日本花布,一件就是一幅图画。买回家来,没交给裁缝之前我常常几次三番拿出来鉴赏:棕榈树的叶子半掩着缅甸的小庙,雨纷纷的,在红棕色的热带;初夏的池塘,水上结了一层膜,飘着浮萍和断梗的紫的白的丁香,仿佛应当填入‘哀江南’的小令里;”(《童言无忌》)“我记得香港陷落后我们怎样满街地寻找冰淇淋和嘴唇膏。我们撞进每一家吃食店去问可有冰淇淋。只有一家答应说明天下午或许有,于是我们第二天步行十来里路去践约,吃到一盘昂贵的冰淇淋,里面吱格吱格全是冰屑子。”(《烬余录》) 这样的段落在张爱玲的散文中真是俯拾即是。吃饭、穿衣等等最世俗化的寻常人生图景,以审美的眼光去看待,都可以是一幅幅情趣盎然的画面。正如作者所描述的:“活在中国就有这样可爱:脏与乱与忧伤之中,到处会发现珍贵的东西,使人高兴一上午,一天,一生一世。”(《诗与胡说》)看着这些充满欢悦的句子,令人不由地为张爱玲感动。面对世俗生活,她踏实而美丽地承受着,就象一条不企羡大海的小溪,恋恋于一缕山风、一掬清泉;或者她就是一片大海,没有惊涛骇浪却饱蓄着风雷。作者面对人生凡俗的那份坦然与执着无疑是走出了五四以来知识分子面对世俗社会试图启蒙又难以走近的心理怪圈。正如论者所言:张爱玲“对人性的凡俗与非神性一面的展示,达到了现代文学中少有先例的深度”。[①]张爱玲以自己对现世生活的执着为现代散文的发展作出了令人瞩目的贡献,这是现代散文的“传奇”,这个传奇背后的真实当是作者的审美旨趣。张爱玲强调人生安稳的一面,认为它包涵着“永恒的意味”,“好的作品,还是在于它是以人生的安稳做底子来描写人生的飞扬的。”“虽然这种安稳常是不完全的,而且每隔多少时候就要破坏一次,但仍然是永恒的。它存在于一切时代。它是人的神性,也可以说是妇人性。”(《自己的文章》)她以自己的写作来实践着自己的主张,使现代散文的发展有了一个全新的内涵与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