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光中是一位儒道精神极为浓厚的诗人和学者,在其一生的创作中,即使在最为“西化”的时期,他的思想与精神也没有真正地在于西方文化中“错位”,而是在“西化”表象之路上不断抛却、突破西方文化语境,让母体文化深涵自己的创作之中。传统的儒家人格与道家理想使他文学创作迅速摆脱了前卫实验的神秘趋向,回归到民族的、乡土的、传统的道路,而这种道路并不是一条“复古”之路,而是余光中将现代性与传统性作了最精当的契合后,达到十分完美的、创造性的、具有独特韵味的创作之路,为当代中华民族文学的发展树立了光辉的典范。中华传统文化核心的儒道精神自始至终渗透于余光中的作品中,主要表现在:忧郁的民族意识与沉痛的民族自尊;真诚的灵魂坦露与理想的人格追求;浓厚的故园意识与逍遥的人生情怀。 一 忧郁的民族意识与沉痛的民族自尊 中国的知识文人从古到今在政治层面、文化层面和精神层面都有一种儒家的“悲情意识”。从“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到“穷年优黎元,叹息肠内热”,这些沉痛而又厚重的感怀之作表现了中国士大夫阶层历来以民族本位、大众本位去关照现实。余光中作为当代诗人和学者,其创作中融合了民族的忧患意识与自尊意识。 1985年秋,余光中赴美后在东西文化撞击中,民族意识和民族自尊表现得特别敏感和强烈。《万圣节》、《五陵少年》虽然表现了一些矛盾思想,但面对西方社会的普遍物化与“文明野兽”,他的“中国意识”和爱国感情达到前所未有的热烈程度。余光中对祖国的爱是通过“悲情”的方式表现出来的,这是他诗歌表现情感的最主要的形式。由悲而痛,痛之至极,哀之至极,则爱之至极。在《冷战的年代》诗集中,“爱恨交加”之情表现得淋漓尽致。如诗中写道:“在长城,不,长江之南,但是那歌调/每一次,都令他心酸酸,鼻子酸酸”;在《忘川》一诗中也不难看出诗人非常痛心的尴尬与悲愤之情。作为漂泊到台湾的“流亡贵族”,余光中在海外漂泊恋国之情及对大陆复杂的心理情绪与三、四十年代一些诗人有着相同的体验,都是在愤懑中升腾起一种对祖国的执着和忠贞的爱。 在余光中的诗歌中,常常有这样的诗句,“中国中国你令我伤心”、“中国啊中国你逼我发狂”、“中国中国你令我昏迷”、“中国中国你令我早衰”,然而诗人并没有沉沦于颓丧之中,诗人一直将自己灵魂融于伟大而多难的祖国母亲灵魂之中,“我的血管是黄河的支流/中国是我我是中国”,他希望自己死后也能长眠于中国大陆,“当我死时,葬我,在长江与黄河/之间,枕我的头颅,白发盖着黑土/在中国,最美最母亲的国度/我便坦然睡去”。 正是余光中的强烈的祖国意识与民族意识,使他的创作趋向回归到中华民族传统精神上来,也使他摆脱“文明的兽群”,走出“西方的地平线”,让自己的根最终深扎在祖国的泥土中。正如他在《蒲公英的岁月》中所自叙的那样,“他知道,一架猛烈呼啸的喷射机在跑道那边叫他,许多城,许多长长的街伸臂在迎他,但他的灵魂反而异常宁静,因为新大陆和旧大陆,海洋和岛屿已经不再争辩,在他的心中,他是中国的。这一点比一切都重要。他吸的既是中国的芬芳,在异国的山城里,亦必吐露那样的芬芳,不是科罗拉多的积雪所能封锁。每一次出国是一次剧烈的连根拔起。但是他的根永远在这里,因为泥土在这里,落叶在这里,亦永远永远播扬自这里。他以中国的名字为乐。有一天,中国亦将以他的名字为乐。”事实证明余光中的选择是十分正确的。 余光中虽然在西化的道路上走过,但他那颗执着热烈的中国心使他回归到中国道路上来,他的作品承续了古今诗人群体共同性的“悲情母题”,充满了忧患意识、民族意识和国家意识,典型地体现了儒家传统文人的爱国精神。 二 真诚的灵魂坦露与理想的人格追求 中国传统人文精神的重要体现是对理想人格的追求和生命价值意义的崇高体验。余光中的诗歌十分注重人的品性、节操和人格,以“莲”为意象表达对纯洁美好的爱情憧憬,以纯真的激情体验表达对生命意义的热烈追求,以满腔的赤诚情怀表达对中华民族命运的关心,以清醒的理性认识表达对人的价值的探索。 “莲的情结”:余光中对“莲”情有独钟,沉浸于出污泥而不染的“莲的情结”之中。莲飘然不群的风范和情操,诗人异常迷恋,表现了诗人一种诗趣的追求,也是一种理想的道德情操与人格的追求。在诗集《莲的联想》中,通过颂莲,诗人的生命意义得到了升华,因为莲已被拟化成具有人格生命意识的美学意象。莲花具有一种独特的东方美,是东方爱情追求的圣洁神话。《等你,在雨中》是一首十分典雅清丽的佳作,全诗用“莲”的意象来抒发感情,“在雨中,在造虹的雨中”,“一池的红莲如红焰,在雨中”,诗人爱莲而入情,“竟感觉/每朵莲都象你/尤其隔着黄昏,隔着这样的细雨”,莲与自己候等的情人已融合为一个意象。面对着细雨黄昏的莲,诗人感到了爱情的永恒与崇高,看到了情人“步雨后的红莲,翩翩”走来,“像一首小令/从一则爱情的典故里”走来,“从姜白石的词里,有韵地”走来。情人那翩翩的步态,宁静温柔的容貌,婀娜多姿的古典神韵如同婉丽的“小令”与诗词,全诗洋溢着一种浪漫、温馨、恬静的抒情氛围。在散文《莲恋莲》中,他说:“对我而言,莲是美,爱,和神的综合和象征”,莲花有三种意义:具体实物,美女容颜,宗教旨意,“我的莲希望能做到神、人、物,三位一体的‘三栖性’。它、她、他,由物蜕变为人,由人羽化为神,而神固在莲上,人固在莲中,一念精诚,得入三境。美之至,情之至,悟之至,只是一片空茫罢了。”作者将莲花与艺术生命状态相联系,“莲”即佛之莲,如有如无,恍兮惚兮,清婉微妙,艺术、爱情、宗教如果达到了顶点,也就“实在只是一种境,今乃皆备于莲的一身。”(《莲恋莲》)“恋莲”是余光中的一种精神“情结”,“莲”中包含着诗人的人生哲学和生命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