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土门》是贾平凹近期创作的长篇小说。问世以来,读者中或褒或贬,众说不一,这本身就说明作品提供了广阔的批评空间。为此,本刊特邀我市几位学者和青年学生,对《土门》各抒己见。旨在活跃本刊学术空气,以飨读者。 《土门》的文化心态 在当今的小说作家中,大概很少有人像贾平凹这样,引起众多争论。不光他此前的《废都》等作品,最近出版的长篇小说《土门》,也一样是众说纷纭。这主要是由贾平凹那种浓郁而复合的文化心态所决定的。 一个明显的事实是,贾平凹是由乡村迁移到城市而又未割断与乡村联系的作家。城市与乡村的强烈对比,现代文化与民间文化的巨大冲突,促使他思索中国的社会问题,《土门》就是一部以寓意性的艺术方法探寻我国改革、转型期人们的心灵状态的一部作品,作家深层次的审视思考,使《土门》具有了某些形而上的特质和玄机。 从文本中透视出,一条积淀深厚的独有的文化血脉主宰着贾平凹的身心,《土门》从语言到意境都可读出古典文化的浸润。但情绪线又活用了魔幻现实主义和意识流的创作方法,其中又不乏隐喻和象征,作品走着一条兼收并蓄、中西融合的艺术道路。 作家复合的艺术心态催生出《土门》复合型的环境和人物。仁厚村置于现代城市与传统乡村的边缘,城乡的结合部。并且,村落又正处于拆迁建楼的特定时刻。 《土门》中的人物形象没有达官贵人,匆匆行走的依然是吃五谷杂粮的芸芸众生。具有戏剧性甚至荒诞色彩的是,仁厚村村长成义有着典型的农民心态,开肝病诊所挣了钱,就用来修碑,立牌坊。同时,成义竟是一个因热心于公益事业而盗窃秦俑头宝贵文物的飞天大盗。成义的形象让我们想起贾平凹极圆熟地玩过的土匪系列。成义与《美穴地》中的柳子言、《五魁》中的五魁,有极大的相似、相通之处。他有危害社会秩序的一面,又有以淳朴的情感带领村民守卫故园的一面。守旧违法与甘于献身是实实在在地糅和在一起的。 贾平凹用整个生命体悟这个世界,在他的作品里,传统文化,宗教佛理,审美情趣都是交融在一起的。比如,佛家转世的观念,被贾平凹在《土门》中加以放大,并多次出现。如书中那条“亮鞭”的俊狗阿冰,便被描写成是某位漂亮农伙的转世。贾平凹以叙述人的口气说道:“不管怎么说,我们都是狗命,与狗结下了不解之缘,或者说,我们的前世就是狗变的。” 作家的文化心态一方面是超然的,以非功利、非道德的眼光去看待现实发生的一切;一方面又是体认与参与的,以一种感伤的情绪解释改革时期的阵痛。 不可否认,在贾平凹的文化心态中,有对农业文化的亲情感。但他深深知道,城市文明事实上是人类文明发展的方向和趋势,决不可以逆转和倒退,而应着眼于寻求城市文明的健康良性发展。当然历史的必然要求和现实的需要间发生激烈冲突时,悲剧是肯定要产生的。传统的守旧心态也只能在迅猛的现实发展面前土崩瓦解。 作品让我们体悟到:在改革中,旧秩序旧观念的革除和新观念新秩序的重新建立,不是一个简单的过程,而是一个民族心理结构重新安排的过程。拒绝这个过程,尾骨恐怕会很突出的。 那么,可以有理由说,贾平凹的复合型文化心态,正是其传统的情感体验与现代的理性意识所构成的深层冲突。也只有经受了生活的深层苦难,并接受了现代文明的人,才会有这种惊心动魄的痛苦描写,并使其中掺有类似于黑色幽默的喜剧感。痛苦于是就成为作家的生命存在。 需要指出的是,在《土门》的文化复合中,农业文明重于城市文明,阴气盛于阳气,主人公梅梅表面是个女人,但其心态与行为却有着浓厚的男性特征。这是十分令人困惑的。 再读《土门》 小说《土门》叙述了仁厚村被西京城吞并而消亡的故事。这是否给人以两种生活方式、两种文化形态争斗和嬗变的启示呢? 小说里的现实自然是作家虚拟的现实,但这种虚拟也必须以客观现实为根基,反映着现实的某些本质真实。现实主义文学是这样,即使西方所谓超现实的种种文学流派,也不能逃避这个规律。如果我们把《土门》放在客观现实的座标上进行一番审视,给人的就不是什么文化启示,而是一团疑惑和迷惘。 首先,仁厚村是小说着意拼凑的一个寓意符号。作者不惜挖掘几百年来的文化陈迹,来强化仁厚村的文化意味。问题在于是什么文化意味呢?这里有对三皇五帝、天地宗亲师的盲目崇信,弥不漫着由曾文公家训相沿成习的村规民风。显然,这些都属于封建文化的范畴,而且是封建文化中最陈腐、最破败的意识和观念。身处90年代的仁厚村人对这些文化糟粕恪守不悖,哪还有一点当代农村的新鲜气息呢?西京城又怎样呢?更是充满着野蛮、盲目、堕落、阴郁等弊病。这就不能不使人产生疑惑:这是当今的一座现代城市吗?当然,这也可能是现实生活中的存在,但是,存在不等于真实,更不等于本质,因为这种存在只能是现实生活的一部分,一个方面,而现实生活的另一面,即光明、健康、令人鼓舞的一面(在笔者看来,这无论在农村还是在城市都是客观存在),是被作者忽略了,还是被作者故意抹煞了?这种只见假恶丑,不见真善美的虚拟,能反映时代的真实吗?能揭示时代的本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