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文学研究 一湖深水,是一首如梦歌谣,荡漾在小小村落旁。湖叫“
鹭湖”。端木蕻良就生长在这湖边。湖的背后,科尔沁旗草原如浩瀚大海,向远方绵延不止。 湖的温婉和草原的辽阔构筑了童年端木蕻良的基本生存背景。它们像植物必需的丰厚养料,深深渗进端木的血脉,对他的性格形成产生了重大影响,同时也为他提供了生命和灵感的滋养。下述这些同样对于端木蕻良具有深刻意义:在那片土地的巨大阴影笼罩下的年少岁月,以及成年后背负国耻家仇四处流落的种种经历,二者相互融合交织,成为他全部精神气质和价值取向的动因。对端木蕻良而言,忧郁几乎占据了他的整个心灵空间。 纵观端木的早期创作(1940年以前),我们就会发现,无论选材取景还是语言风格,都打上了他早年生活环境的烙印。但是,端木的作品又不仅仅限于对那一种特殊地域的单纯描摹和简单抒写,他无法不受到当时时代氛围的熏染。因此,端木的作品,正是他站在烽火四起的国土上,远眺沦陷的故园时发出的急切呼喊。这喊声,显得并不那么嘹亮,却汇合了时代的最强音,代表那一独特地域的声音,故而也是坚韧有力的。总的说来,端木的早期作品,既表现出一种纤细哀婉的气质,又具有某种开阔刚劲的品性。或者说,他自觉承传了传统诗学中典雅、细腻的风格,又有意识地将东北乡土的粗豪与质朴糅合进来,从而在作品中显出别具一格的风骨和力度。 端木的才气本质上是属于诗的。他曾被称誉为“拜伦式的诗人”[1]。他的作品里总有一丝淡淡的诗一般的愁绪在流动。这一忧悒情绪,可以说是端木作品的“内核”和“底色”,它与作品中的其他情绪交汇调和,使作品呈现出丰厚、深沉的情感特征。这缘于端木本人的内心激情,他内心里常常升腾起一股俯首苍茫的悲怆感受——北方一望无际的草原,广漠丰饶的大地,激起他无限的爱恋;成年劳作在那片土地上的人民的苦痛,国破家亡后种种目不忍睹的惨状,引发他难以排遣的悒郁和打破现实状况的愿望。 如果我们对端木的早期作品从上述意义进行考察,即将它们置放到那一具有深厚文化底蕴的广阔背景中,我们无疑会得到这样的印象:正是那片肥沃的土壤孕育了这些作品;它们如开在那片旷野上的花,散发出那一特殊地域的光彩和芳香。我们并非“环境决定论”或“文化决定论”者,但无法否认的是,端木作品所体现的“湖”和“土地”情结,表达的正是他对早年记忆的一次心灵回归,它们作为端木作品的两大主要意象,是其根植于作者意识深处久久挥之不去的结果。 “湖”及其衍化的意象 “湖”这一波光粼粼的意象,在端木早期作品中占有重要地位。许多耳闻目睹的故事,就是在家乡
鹭湖边发生的。在湖边,一个婴儿出生了,一头马驹下地了,一棵小苗长成参天大树,一代人生活着又死去。
鹭湖面镌刻着这一切。“湖”总是不动声色,它幽暗的水波牵动着端木的思绪。在寒气逼人的东北大地,“湖”以其无可抗拒的沉静姿态走进了端木的艺术视野。 小说《
鹭湖的忧郁》被看作是端木的短篇代表作。它以“湖”的深邃意象为我们提供了“端木式”忧郁的典范。小说中,
鹭湖超越了仅仅作为故事发生地点的作用,而具有更广泛的涵盖意义,可以说,它既是时代状况的真切写照,也是人的精神处境的折射和浓缩。当我们进入
鹭湖浑沌雾气的一刹那,一股巨大的哀怆和郁闷迎面袭来,在这片“闷都都的窒人死命的毒气似的”雾气潮里,我们就像那位少年玛瑙一样,“被精神的疲倦带入一道无比的伤痛与睡眼混和的深渊里,昏噩沉浑的失去了知觉”。通篇布满了令人窒息的沉闷气氛:田地与湖,月亮与雾,惊惶的小女孩与孤独的少年玛瑙,共同编织着郁苦的人间景象。小说没有正面描写人民遭受民族劫难后的深重灾难,而是将之掩没在凄清悲凉的暗夜;也没有让积郁的热情与怒火喷薄而出,而是潜藏于胸臆,形成一股愤极而哀的意绪。这正是“端木式”忧郁的精妙所在。在这里,具象的
鹭湖充当了抽象的忧郁的载体,“湖”一旦作为一种情绪的集结,便丧失了其表征意义而指向人的深层痛楚;但这种忧郁不仅是个人的,而且是整个时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