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要 本文讨论张炜长篇小说中存在的生命意识和道德意志的矛盾,进而指出较有价值的小说文本并不消弭其内部可能出现的这一矛盾。在某种意义上,优秀的当代小说并不承诺文本世界中思与诗和谐的意境。 关键词 生命 道德 张炜小说 The rivalry between life and ethics ——A critical review of Zhang Wei's full-length novels Feng Shang (Liberal Arts College,Shantou University,515063) Abstract This paper probes into the rivalry between life consciousnessand ethic will that exists in Zhang Wei's full-length novels,thengoeson to point out that worthy literary works do not attempt to avertthis kind of rivalry that chances to appear in them.In a sense,contemporary works of excellence do not promise to construct an artisticconception of harmony between thinking and poetry in the literary world. Key words life ethics Zhang Wei's novels 作为一位真诚的小说作家,张炜的思想和他的艺术表现并不是统一和谐的,两者之间充满着矛盾和冲突。一位真诚的作家无法保持自己的艺术和思想的一致,与其说是一位作家的性格的内在精神使然,不如说是文学与现时代对话后的必然结果。从现时代这个角度来看问题,张炜的思想和艺术的矛盾现象显然不是文学界的特例,因此,具体而深入地阐释张炜小说艺术与思想的表现特点和艺术与思想的冲突就很有意义。 一 游戏生命与救赎世间 确立一位作家作品具有的“可读性”和“可写性”的侧重程度,显然不能以文学之外的标准为圭臬,即不依靠它的“哲学”或“思想”,而应该依靠作品内部展示出来的丰富性。从这个观点出发,我们应该承认,张炜是属于“可写性”之列的小说作家。这可不是好事,对张炜来说,那种丰富性表现已经为他的小说艺术的完整性带来了损害。他的小说丰富性和艺术完整性的阙失在其第一部长篇小说中已初露端倪。真正对当代长篇小说艺术带来最早影响的是他的《古船》。从当年文化反省的浪潮中,这部作品脱颖而出。因为,它的古莱子国的历史背景极大地扩展了文本的艺术容量,不仅如此,芦青河地貌特征的演变史在客观上使自然世界得到了生命的还原。这在整个20世纪的小说史上都是一个意味深长的事件。在中国艺术史上,自然一直是文学家忠诚的对象,而且是终极的对象,所以,意境的完美成为历代诗人们追求的唯一目标。即使是在文学现代化方兴未艾的20世纪,作家们对自然的依恋仍然一如既往。 自然是中国艺术的情结,拒绝对这一情结的表现对文艺的健康发展也许是有害的,因为情结是人类最深刻最强劲的本能,是艺术力量表现的基本源泉。但是如果艺术一直匍匐在自然的脚下,它就不可能认识自然,结果艺术也不可能健康成长。这里涉及到一个有关艺术同时也是生命的基本论题:艺术与自然的完全平等才意味着艺术的最终独立。有关自然这种独立的意见有可能使艺术家去营造自己的独立的艺术世界,以致使艺术世界与自然世界一比高低[①],也就是说艺术家放弃对自然的亲和乃至迁就的谦卑意识,不仅不会降低对自然的艺术感知,反而可能达到一种新的认识和体悟,这种新的认识和体悟的结果之一就是催生了隐喻或象征审美形式的问世。长篇小说《古船》有意识地使自然的某种形象与人类并置起来,从而导演了自然与生命独自演进的史诗。在小说的序曲中,作家用了相当多的篇幅描绘古莱子国的历史和传说,建立起了洼狸镇20世纪生命史变迁的基本舞台。但是在历史和传说中有关生命的意识是不足于增强小说读者对生命的本质感受,至少对中国读者来说是如此。正是对生命意义的执意追问,张炜才在这部长篇小说中发展出了芦青河这一独立的艺术形象。 芦青河这一自然形象的意义在于它一直具有象征或隐喻的功能。在小说中,它经历了几个历史时期:世纪初,河水丰满,浮舟载船;世纪中期,水源枯竭,河底暴露;80年代地下芦青河奔涌而出,世纪初的繁盛景象可望重现。与这一自然现象几乎完全一致,洼狸镇也经历了繁荣、贫困和复兴三个阶段。不仅如此,芦青河还直接孕育了隋不召这样一个生命的精灵。这条河不仅启示了隋不召的浪游冲动,而且也为他提供了这种可能,使他最终完成了对生命的本质把握。一个雷鸣电闪之夜,少年隋不召失踪了。几十年之后,形容枯槁的隋不召回归故里。令人遗憾的是他没有衣锦还乡,依然是空手而归,一如他空手而去一样。与洼狸镇几位举足轻重的人物相比,隋不召是一个不足挂齿的小人物,远不止此,他对家族之争的超然态度受到了洼狸镇世界的嘲笑,包括来自他自己家族的嘲笑。就洼狸镇的话语倾向来看,隋不召是一个无向的独语者,这也就决定了他唯一的权力就是丧失权力,因为在话语的分类学上洼狸镇一致地认为他是一个“乱语者”,而一个乱语者的话语是没有语义的,隋不召事实上就是被自己生活世界放逐的人。但这只会更加突出他与洼狸镇世界的本质差异:一是他对伦理道德的无视;二是他对技术智慧的支持。在相当的意义上,洼狸镇世界强烈地反映出对道德的崇拜,而这种道德崇拜又集中地表现在对家族血统的忠诚和捍卫以及对两性关系的敏感和抑制。洼狸镇世界嘲笑和蔑视隋不召的原因就在这里。他放弃了作为一族的长辈应该保持的对赵家复仇的权利以及在晚辈面前所应具有的矜持,他在与老女少妇的交往中表现出的是对性别之说一无所知,约定俗成的人生信条和规范对隋不召来说纯粹是他自我丑化的舞台。这一人物形象最具现代特征的是他对航海一事的念念不忘和对技术的强烈兴趣,这与其说是他半生漂泊的习惯使然,不如说是他对人的力量和智慧的憧憬的反映。而这一点恰恰成为衡量现代人与传统人在价值观上的最基本的标准之一。对既有道德的无视和个人兴趣的执着共同构成这一人物的游戏本质。这不是这一人物对人世间的调戏,恰恰是对人世间的深沉的眷恋。他以个人之死去换他人之生的壮举完美地解释了这一点。但是这一解释性的壮举对一个充满仇恨的世界来说毕竟出现得太晚了。对洼狸镇世界来说这一形象一直发挥的是反讽的功能。不难发现,隋不召艺术形象的反讽作用,透露了张炜对这一形象的潜在喻意:现代生命的范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