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玉树先生在《别忘了梁斌早年的恩师》①一文中说,《红旗谱》“小说取材于历史的本真风貌,人物形象大多来自生活的原型,因而更具有艺术的感染力。蒋老(指蒋冠五先生)亲口告诉我,书中写指挥这两场革命风潮的地下党领导人贾湘农,就是专指他本人,并以此感到光荣。即以人物的外观形象论,也十分酷似其人,取名用了转音方式很明显。既然无人知晓,我有义务来揭秘。”王文为《红旗谱》的研究提供了新鲜资料,值得重视。 不过,根据我所接触的资料,贾湘农的生活原型也许并非专指“蒋老”。 依照教学安排,1979年上半年我要给西北大学中文系78级讲授《中国当代文学作品选讲》。1978年冬我准备撰写关于《红旗谱》的讲稿,前往校图书馆查阅资料时,无意间看到书架尽头的窗下有一大堆小册子。我前去随意翻看,不经意间发现一本名为《评〈红旗谱〉》的小书,上海一家出版社出版。主要内容是当时走红的那位评论家关于《红旗谱》的长篇论文,书末有一篇附录,是作者梁斌致上海小朋友的一封信。那长篇论文我早已在刊物上读过,倒是这封信引起我极大兴趣。我急不可待地将信默诵一遍。啊!多么重要的资料!这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原来当时上海一所中学初二的殷国强给梁斌写去一封信,除向其致意外,提出有关《红旗谱》创作的一些问题,最主要的是询问长篇小说是虚构的,还是有历史依据?梁斌回了信。原来上海所出版的小册子现已难以寻觅,据查,《梁斌文集》未收录此信。我在撰写本文前,托请有关同志从它处找到梁斌复信。兹将原信抄录于此②: 殷国强同志,小朋友! 今天,在北京红十字医院的病房里,接到你的来信,很高兴。你对这部书的理解是正确的,我明白了我的书在少年一代中,得到了回响。当时我写这部书时,是以有文化的农民及区村干部为对象写的。现在明白了在城市中的少年朋友们也能够了解书中的故事与情节。 你问书中的故事,是不是真实的。我告诉你,那完全是真实的。当年的少年时代,那时和你的年岁一样,我已经是一个高级小学校的共青团员了。那正是中国革命的第一个时代(大革命时代),那时候我们听到“革命军”北伐,要“打倒土豪劣绅”“铲除贪官污吏”,是和你一样的高兴。听说上海的帝国主义屠杀工人领袖顾正红,是和你一样的义愤填膺。打着小旗子,在大街上示威游行。当时我见到那些农民伯伯们的队伍在大街上走过,真的感动得流下眼泪来。 后来,又经过“四·一二”政变,“五卅”惨案。书中描写的“四·一二”政变之后,县委召集会议,悲愤地告诉我们:“国民党在南方,开始屠杀共产党了!国共要分家,北方要沦入白色恐怖里。同志们!我们要拿起刺刀,开始战斗了!”这几句话,完全是真的。这是当时我们县里第一个中共县委书记刘宪曾同志对我们说的,直到今天我记得还清清楚楚,这人也还健在。现在是陕西省教育厅厅长。 此外,写的在农村里那些故事,也完全是真实的,我不过把它们综合起来,写成“小说”罢了。话说到这里,我还要告诉你,所谓“历史的真实”和“艺术的真实”是有区别的。 你问到那些人物,我告诉你,他们都是我在农村中,或者在城市中所遇到的。象朱老忠、严志和、朱老星、伍老拔,都是我在农民中的敬爱的长者,我记得我在少年时代很听他们的话,也爱听他们讲故事。从他们的口里,我听到很多农村的文物,历史掌故,和几家地主的发家史及丑史,至于大贵、二贵和庆儿等就是我在农村的朋友,运涛的年龄比我要大一些,居于兄辈。 谈到江涛、张嘉庆、严萍等人物,都是我在城市里的同学及朋友。当时,在共青团里,在文学研究会上,在飞行集会上,常常见到他们。在这一代革命者中,有的今天还健在,正在比较重要的工作岗位上,从事社会主义建设。有的早已在青年时代就流尽他们最后一滴血,为了党和人民的事业而光荣牺牲了! 小朋友!这当然是一件令人悲伤的事情,但是请你不要悲伤。你读完这本书,晓得了这些事情,牢牢地记在心里,努力读书,努力工作就是了。 再者,谈到你读这本书的时候,曾经掉下眼泪来,我告诉你,当我写这本书时,为了悼念我的朋友及战友们,曾经无数次的掉下眼泪,是流着眼泪写完这本书的。 你要求我们做好朋友,这可以,我很高兴。因为你是一个文学爱好者,在过去,这叫做文学青年。 希望常常接到你的来信。我问你,关于春兰和严萍你为什么一字不提? 1958年4月15日 从信中得知,梁斌是高级(疑为“高等”)小学学生时,刘宪曾是他的校长、老师。信中说刘宪曾“现在是陕西省教育厅厅长”。实际上,“文革”前刘老是副厅长。这是一个令人兴奋不已的消息。这位刘老“文革”后已70多岁高龄,任陕西省高教局副局长。这时,我立即产生了一个念头:我要请刘老来校给大学生讲讲《红旗谱》的时代背景。 走进省高教局办公大楼,我径直走向刘老办公室。自报家门后,刘老客气地请我落座。他询问西北大学的情况,我作为一名普通中年教师可讲的东西不多。他又询问我有什么事。我直言相告,岂知老人家大摇其头。矢口否认此事。他说:“赵同志!我是河北人,早年也在蠡县一带闹过革命。《红旗谱》这部书我也知道。可是,这书和我毫无关系。你怎么会猜想我是贾湘农的原型?我和贾湘农怎么可以相提并论?赵同志,你误会了。”我只好“动员”他“认账”:“您当过那里高等小学的校长没有?有没有一个学生叫梁斌,也就是《红旗谱》的作者?”“校长是当过,也听说过梁斌这个学生,也知道他写了小说,可这一切和我没有任何关系。你不要乱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