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者新发现的一篇《张伯苓先生讲演词》，原载1928年4月28日吉林私立毓文中学校刊《毓文周刊》第234期。系1928年4月张伯苓偕“东北研究会”一行赴东北考察之际，于4月24日在吉林松江剧院发表的一次演讲。之前，毓文中学校刊部在张伯苓演讲当日已特别刊发了一期《毓文周刊》号外——“张伯苓专号”，共发表5篇文章：毓文中学师生的《欢迎词》、荣选的《张伯苓先生的精神》、李迺赓的《毓文学生欢迎张先生》、金君的《一位为事业而事业者》、祝步唐的《实行的教育家》，从不同侧面烛照了张伯苓的精神风范。在《实行的教育家》一文后附有两张行程表：《张先生北上行期表》和《代拟张先生在吉日程表》，前者详细地列示了张伯苓自1928年4月7日从天津出发北上东北考察至5月9日归津的行程安排；后者发布了张伯苓在吉林城停留四日期间繁忙的日程计划。 张伯苓在吉林松江剧场发表演讲的具体时间为1928年4月24日上午9时至11时。讲演文录如下： 张伯苓先生讲演词 四月二十四日在松江剧场 鄙人来到贵处而且到这里说话自觉不安。今天诸位耽搁功课来听讲，恐得不偿失。我是格外的感激得与吉林青年，会于一室，真是个好机会。这是第二次来吉。十二年前我来过时，街上情形不如现在。若是也像现在这样集于一室的谈话，怕没有如许的青年。若是长官下令叫外面的群众集在这屋里，即使可以有，他们也都不能静坐听话。十几年来情形不同了，国是进步的。然而我们犹不满足。今日诸位欢迎我还让我讲演。我不用说是讲演，就作为讨论好了。不要以某人的讲演不错而尽信，因为我自己都不敢自信。人来了这样多，难于和个个人讨论，只好我说完了诸位各自在心里想一想。我要问现在最大的问题是甚么?诸位想一想。让诸位一分钟……一分钟……如果让个个来回答我，恐怕到我走后也说不完，我替诸位答了吧：现在中国最大的问题是国穷国弱国乱。因此而影响到作买卖的人，也影响到工人、农人、和一般读书的人。诸位或者看过报听过先生讲中国现在紊乱的情形。贵处比较安顿，然而能说间接受不到影响吗?如果没有这种紊乱，进步不更快吗?诸位在这东省所受到的刺戟比内地更多，因为和外族人接恰的地方特别多。这是不是中国最大的问题?所以国不成为国，一切事业全受影响，以至于人民不能安居乐业。诸位想想别的问题是不是都缘于此而生呢?大概今日在座的虽不能全这样想，至少也有百分之九十九。今日之中国，不成为理想之中国，是不是?再进一步，国既不成为理想之国，所以人民在一切事业上皆感痛苦。然而怎么办呢，我说我们国是有了，不过没有现代的国。惟现代的国家才能维持现代的秩序，事业才可以发达。现代的国家是把国现代化了，老样子不合适，几千年来的生活方法不合于现代了。欲使国变为现代的国，又须现代的思想，老的思想不能应付现代的趋势了。诸位要问究竟甚么是现代化的国家?我说现代化的国家是现代化的国民组织成的。有现代的国民来组织现代的国家则这国家才是现代化了，一切人生的幸福才可得到。诸位以为对不对?想一想，愿不愿做现代化的国民?诸位都晓得讲室里含糊的问话吧，我若是让大家举手岂不乱了秩序。我想你们一定愿意的。没有现代化的国民，则国不成为国，当然要有。中国几千年来不是没有生活方法，文明也造得很多。我们也会利用，如古人所造的文字和伦理。比如木匠之做椅桌，泥水匠之修屋，是不是古人传下来的方法?是不是生活的方法呢?这个够吗?在古时也许够，在现在不够；闭关时代够，海禁开放时不够。大家必须明了这一点。今天时间不大多，我所要说的有两点：中国想成为现代化的国家，必须有现代化的国民。要造成现代化的国民，不可缺的，一，道德的标准。二，思想的态度。 一、道德者何?何以又有标准?中国以前不是很讲道德吗?思想，中国人不是也有思想吗?想的时候不是也有态度吗?怕是与现代不合适。道德的标准中国以前就有。五伦君臣、父子、夫妇、昆弟、朋友不是道德条目么?君对臣应该如何、臣对君、夫对妇、妇对夫应该如何，这是道德的标准。几千年来也有人实行了。中国既有道德和道德的标准了，我还说甚么呢。我说以前的标准还少一个，欲合于现代，非有不成的——无论人与人、社会与国家、家与群所不可缺的一个，即是“公德”。现在应当添上。不但应当添上，而且须尽力行之。不然不能成为现代国民。当然亦无所谓现代的国家了。诸位或者说我们在小学教科书上早念到“公德”了。到公园不折花。我就不折花。那不够呀。中国道德标准，五伦之中，尤以第二伦为重，即子对父之孝的“孝”字。可以说中国道德根本在提倡“孝”字，至于作出来的程度比东西各国都不低。最简单的是问自身由何处来。下生后止会哭，须大人来照顾，若无大人来照顾，必定死的这一点都没问题。我来时在某处看见一个小羊在吃草，我问放羊的人，这小羊几年了?他说才下生三天。我很惊奇的问他，怎样三天就会吃草呢?他笑了说他生下来就会跳，会吃草。人不像小羊，生下来不能走，若无父母看顾必不能活成。父母不仅在小时照顾，长大了还送到学校读书。诸位差不多都是二十来岁的人，还没离父母的培养吧。所以我们对于父母是应该孝的。有人说父母之生子，未必是有意的。我说虽无意生，还有意养哩。对父母如此，对于亲戚家族如何?中国人本于孝道而对于亲戚家族也是极力照顾的，在这其中就发生后弊了。我给诸位说一个故事：一个南方人，他是汕头人，在菲律宾经商，同时他的族兄也在那里做买卖，族兄赔了钱，他后来给族兄还了钱。当地许多外国人都以为奇怪，因为在外国没有这种事情。以后此人在某处铁路公司当总办，买材料，从中赚了很多钱。有应得的，有不应得的。他藉此发一点财，那条铁路竟因此失败。他是个好人呢，还是个坏人呢?我还有个故事：一个人当全国烟酒公卖局督办，收税给国家是他的责任。他的戚族听说都上来了，他给他们个个找了事做。在自己也许是清廉得很，而戚族却贪赃搂钱。这人如何?总起来说，弊病在那呢?不是“公”“私”不分吗?在敝处近来是很平安的，尤其是外人租界内，有钱的人多在那里修房出租。有某人在某处当过某官，发了财，在那里修了房出租。而且修了一个祠堂，供着自家的祖先。自己以为孝，社会上人或亦以他为孝。有老人领一小孩从祠旁经过，他问小孩子能①告在②他死后也这样做。中国人向来是“公”“私”不分。像那汕头人自己清廉而其戚族贪赃这不是他的“公”“私”不分吗?正是因“私”而害“公”了。方才大家都注意无现代的国民，不能组成现代的国家，现代的国家必须重“公”。诸位也许读过“孝经”，我说现在应再写一本“公经”。如人不懂“公”，则不能成为现代的国民。中国人的脑力我不敢断定比外人强弱。在留学学生很知道，我们的脑不比外人弱，身体也不弱，有的是因为少训练。中国人身体不弱，人数多，土地不少，为甚么还受外人的欺侮呢?即因少一“公”字。我给诸位变个戏法，我在女中借来一把筷子，(拿出一支折)哼，坏了；再加一支，哼，又坏了；再加一支，也坏了。如此我们再都加上，这回不容易折了。(掌声)大家这样鼓掌许是明白呵，这样多的人合起来做甚么事不容易呢!只要有“公”字。忘了“公”，则多又有何用!这是不是根本的大问题?诸位青年在校读书，要训练这“公”。不应唯我独尊，要出风头。中国现在的情形，就是每个人想当个华盛顿，结果许多华盛顿打在一起了。你看可怜不可怜!你们懂得踢皮球吧，十一人各有自己的地位，不能乱了，把门的若是显自己为能为，而也跑出去踢，怕没有不输的。比如打篮球，你因为想显自己的本领，抱了球跑出三四步要扔入敌筐，笛声一响要罚你，犯规了。在一个会议席上，个人应服从多数的议论。思为个人的智识有限，今日中国正少这合作的精神。再中国常常讲些消极的道德，进花园折花，是自己不折；见别人折，则不干涉。这是又不知“公”字，所以中国须要积极的道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