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梁遇春散文出现的意义在于:在新的美学观念支配下,突破传统美文以“善”为表现中心框架,引进社会“恶”的题材,弹奏低沉忧伤曲调,并以此抒发他对社会的深刻认识、哲学思考和深邃多蕴的内心世界。在他观照现实的忧郁而深刻目光中,处处显示出一种与社会不相容的叛逆性格,一种脱离社群的孤傲感以及与传统文化的距离感。他的散文受法国象征主义如波德莱尔、魏尔仑、马拉美的影响,经常采用“新奇怪丽”的意象、联想、比喻,以表现“冥思”的内心世界,以致使艺术对象陌生化,语言也给人以晦涩“陌生”的感觉。 关键词 梁遇春 忧伤 奇诡 散文 中图法分类号 I206.6 一 在中国20年代,众星灿烂的现代散文界,活跃着一个年少翩翩,风度潇洒,被人戏谑称之为“口含烟斗的白面教授”(其实不过是北大刚留下不久的助教)。他的作品以取材的独有视角,飘洒自如的文笔,抒情有致的风格,引起文坛的关注和兴趣,“欣赏他那写得漂亮的文章”(王瑶)。这位“天才”(唐弢语)的年轻散文家就是梁遇春。 梁遇春(1906-1932),福建福州人,出身于知识分子家庭,自小受到良好的家庭教育。1922年入北京大学预科学习,两年后转学英语系。他总是以反叛的目光观察社会和现实,常以笔名驭聪、秋心、蔼一等在《语丝》、《奔流》、《骆驼草》、《现代文学》、《新月》等刊物上发表风格独异的随笔小品。他惯于寻愁觅恨,“醒时流泪醉时歌”。有时静坐炉旁,凝视那瞬息万变的火焰,细听火苗的呼呼声,在一种怅惘情调和金色梦幻中读“火”——“一部无始无终,百读不厌的书”,从中读诗意,读人生真相,读火焰般跳荡的生命。有时于酒醒破晓的时候,冥想中,咀嚼“空持罗带,回首恨依依”古词,以为失败和怅惘是梦的结晶,是最愉快、甘露的情绪。有时春晨懒起,躺在床上大发世事感慨。有时偷饮春醪,醉中梦话,妙抒人生真谛。1930年,梁遇春的第一本散文集《春醪集》由上海北新书局出版,内收散文13篇,序文1篇。1934年,他的第二本散文集《泪与笑》由上海开明书店出版。辑收散文22篇。叶公超为之跋,好友废名、刘国平、石民为之序。其时,梁遇春已逝去二年了。 梁遇春聪明好学,以其英语的娴熟畅游在西方思想文化海洋里。他走到了笛卡尔、洛克、康德、休谟等哲学之宫中,与这些哲学老人对话;他迷上英法等国随笔,读蒙田、兰姆、歌尔德斯密斯、斯梯尔、艾迪生、哈兹里特、亨特、布朗、史蒂文森等人的作品,常常读得入神、发痴。梁遇春更把英国随笔小品的开创者兰姆当作心中的偶象,“十年来朝夕聚首”的是兰姆的随笔散文。故此,有人称梁为“中国的爱利亚”(爱利亚是兰姆的笔名)。 “五四”时小品文倡导者周作人是梁的老师,在周的建议和影响下,开始评介外国文学作品,共有译著20余种,尤以《英国诗歌选》和《小品文选》流行于世,成为当时广大读者爱读的译作。 1932年梁遇春因患急性腥红热,不幸早夭。在他短暂的一生中,为我们留下两本薄薄的散文集。然而,正如著名理论家唐弢所说的:“文苑里难得有象他那样顾盼多姿的风格”。他的散文多以坟、苦笑、醉梦、以及歌颂爱情、流浪汉等为题材,随处弥漫着忧伤而迷人的气氛。他是黎明前最黑暗时代的一个忧伤的歌者。 但是令人颇感遗憾的是,这位富有“才气”、“绝顶聪明”的作家身后却异常寂寞,犹如一颗流星,一闪之后,即云遮雾掩,消失无踪。解放后,由于“左”的文艺思想影响,散文创作和发展带有一定的封闭性和撷取生活面的极端狭窄性,整个文界和批评界只要“善”的文学,摈弃“恶”的文学;只要“美”的艺术,排斥“丑”的艺术;只承认以“善”为内容的美,不承认、乃至批判以“恶”为内容的美。“五四”时期由英法随笔一脉发展起来的、回旋着感伤情调的梁遇春散文,更是遭到冷遇,埋于历史的尘土中不能启封。梁的名字在人们的心目中惭归淡忘。然而,现代散文界自应有梁遇春一席之地,“天地间自欠此体不得”。打倒四人帮之后,新时期文学发展呈现多元开放格局,在80年代散文发展新潮中,梁遇春散文的作用和价值终于受到批评家的青睐。 二 梁遇春散文出现的意义在于:在新的美学思想、新的散文美学观念支配下,勇敢突破传统美文以“善”为表现中心的框架,打破真善美不可分割的传统观念,引进社会“恶”的题材,弹奏低沉忧伤曲调,并以此抒发他对社会的深刻认识、哲学思考和深邃多蕴的内心世界。在传统美学中,艺术美总是与“绝对”、“完善”、“崇高”、“和谐”联系在一起,而与“丑恶”、“散漫”、“灰色”相对立。其实这是对艺术美的狭隘理解。在希腊神话中,据说火神(HephaestusVulcan)是个了不起的艺术家,天上的宫殿同盔甲是他的杰作,然而这个艺术家却是个不完美的人——跛子。从这则神话里是否可以探寻出这样的意义:艺术并不要求绝对完美,艺术美可以、也允许包括有不完善的成分。 艺术美的多样复杂性,主要来源于生活的多样复杂性。在生活中,美、丑相伴,互相映衬,圆融互摄,难以割弃:“这世界并不只是幸福与健康的人儿的世界,并不是一切的丑都是要抛弃的垃圾,因为丑在很多场合是必然的、宿命的。在这纷纭的、物质镇压着人性的世界上,一定要有人走向衰败,走向堕落,走向疯狂。知道占有美的幸福的人,也应该知道被丑占有的痛苦。作为艺术家,如果不进入这丑之中,不深切体验这丑的剧烈的痛苦和凄楚的宿命,就没有完成艺术家的使命,因为‘没有魔界,就没有佛界’,正象佛陀只有灭度无量、无数、无边众生之后,方能进入‘无余涅槃’一样,表现‘真、善、美’的艺术家也只有进入、表现、拯救了人生魔界——丑的宿命之后,才能进入真正完全的艺术‘佛界’——包容、温暖了一切人类心灵的艺术的‘无余涅槃’”[①]。法国十九世纪中期,以《恶之花》出版而曾被人视为“伤风败俗”和“亵渎神明”怪物波德莱尔,就是一个敢于对抗传统美学观念,把艺术中的丑置于艺术神圣殿堂显著位置的勇士、作家。他“把美同善区别开来”,要“发掘恶中之美”,宣称“最完美的雄伟美是撒旦”,而“忧郁才可以是美的最光辉的伴侣”[②]。他的散文《忧郁的巴黎》,象《恶之花》一样,也是他“把美同善区别开来”的美学原则的实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