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乡愁是中国文学的一大母题。在文学史的长河中,文化乡愁作为民族情感的一部分,它内蕴于纷繁的文学现象之中并成为推动文学发展的一股内驱力。在一定的历史时期,由于民族特殊的际遇,由于社会生活的重大变迁,文化乡愁在文学中便表现得尤其明显。当我们将视野投向台湾当代文学,用冷峻的理性目光审察彼岸迷人的散文风景时,我们强烈地感受到了一股感情激流。这便是以文化乡愁为基本内核的中国情意结。文化乡愁的消长和演变,是台湾当代散文的主要情感走向。 1949年对于台湾人来说,是一场历史大噩梦,海峡两岸从此开始了长达三十余年的政治、文化大隔绝。台湾长期孤悬海外的历史境遇,为文化乡愁的勃兴和发展提供了有利的契机。 随着国民党政权退居台湾,200多万大陆军民背井离乡,流落到这陌生的南国孤岛。他们原本没有长期定居的精神准备,梦寐以求重回故乡。然而“光复大陆”的神话很快破灭了。赴台者有家难回,他们日思故乡,夜梦亲人,望海兴叹,普遍患了“怀乡病”。乡愁情结成为大陆赴台人员的共同心态。台湾作家把淳厚、浓重的乡愁作为表现内容,借助文学形式加以倾诉。缘起于五十年代初期,在此后二三十年绵延发展的乡愁文学成为台湾文学的一大景观。何欣就曾指出:“就题材而论,这二十多年(注:指五六十年代)的文学作品有将近一半是具象化的乡愁。由于对家乡和往事固执的怀念,我们产生了一种独特的民族文学。”(《司马中原笔下震撼山野的哀痛》) 作为一种独特的文学,台湾乡愁文学有它自身特有的审美价值。在五十年代的台湾文坛上,“战斗文艺”曾鼓噪一时,但却因思想内容的概念化、艺术形式的公式化,以及缺乏真诚而健全的艺术良知而迅即衰微,难以为继。而与“战斗文艺”几乎同时产生的乡愁文学,虽处于“非主流文学”的地位,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影响却越来越大,成为台湾文学的一股重要潮流。究其根本,就在于乡愁文学反映了赴台人员共同的思想感情和心路历程,呈现出台湾同胞渴望回归故里、要求叶落归根的愿望。亲身承受着远离故土家园的痛苦,吞咽着离愁别绪的台湾作家成为众多大陆游子的代言人,他们挥洒浓重的笔墨,以此来寄托乡思乡愁。琦君的自白是很有代表性的:“我是因为心里有一份情绪在激荡,不得不写时才写,每回写到我的父母亲人与师友,我都禁不住热泪盈眶。我忘不了他们对我的关爱,我也珍惜自己对他们的这一份情。像树木花草似的,谁能没有一个根呢?我常常想,我若能忘掉亲人师友,忘掉童年,忘掉故乡,我若能不再哭,不再笑,我宁愿搁笔,此生永不再写,然而,这怎么可能呢?”(《写作回顾》) 台湾的乡愁文学大都以回忆的形式忆念往昔大陆生活,表达怀乡思亲感情。作家们在追忆中寻找慰藉,字里行间渗透着浓浓的乡思乡情。大陆故土的山川河流,名胜古迹,地方习俗,家乡风情,都被描绘得意趣盎然,形神皆备。梁实秋着力描绘故都北京的风土人情、历史变故,笔端涌动着亲切、温馨的情感,他的忆旧怀乡散文是一支支令人回肠荡气的思乡曲,表现了怀恋故土亲人的赤子情怀。故居的庭院,儿时的琐事,北京的风情,年节的气氛,家乡的特产,在他的笔下无不鲜活如故,令人低徊不已,回味无穷。《骆驼》、《听戏》、《北平年景》、《雅舍谈吃》等作品充分表达了梁实秋的故土情思和文化乡愁。张秀亚是一位影响广泛而独具风格的女作家,她有很大一部分散文追怀昔日人事。她写故乡华北大平原,写那苍茫的原野、古老的旧宅和古朴温馨的人情;她也写第二故乡重庆,写梦幻般的山城风光和乡居生活。尤其是童年生活,她更是倾注极大笔力,古都什刹海边的浪迹漫游,文明古城的风土人情等等,寄寓了作者深切的故土之思、亲友之爱。琦君是又一位颇具盛名的散文家,一个深受民族文化熏陶的传统型作家,她周身涌流着中国传统文化的血液,她的情感体验和情感表达也完全是中国式的。远离故土家园的生活境遇,使她对故乡故土产生深厚的眷恋和怀念。她到台湾后曾写过一首“虞美人”词:“锦书万里凭谁寄,过尽飞鸿矣,柔肠已断泪难收,总为相思不上最高楼。 梦中应识归来路,梦也了无据。十年往事已模糊,转悔今朝兮薄不如无。”词中流露出作者流浪他乡的苦闷、惆怅,充分表达了乡国之思。她的这种情感完整地体现在散文创作中。她以一支生花妙笔倾注满腔热情地写故乡风情,追忆当年在大陆的逝水年华,寻找那失落的“根”,呈现出丰厚的文化乡愁。《西湖忆旧》写出了“西湖十里好烟波”,描绘出了“居近湖边归钓迟”、“桂花香里啜莲羹”的动人美景;在她的笔下,西湖是“明眸皓齿的佳人”,古寺名塔是“遗世独立的高人逸士”,泛舟徜徉在荷花丛中,头顶绿云浮动,清香的湖风轻柔地吹拂着面颊,耳听远处笙歌,只觉得自己仿佛已成为远离尘嚣的隐者了。《红纱灯》描绘了浙东过年时生动有趣的热闹景象。热闹的提灯队伍手持灯笼、火把,敲着锣鼓拉着胡琴吹着箫,从街心走向河边,所到之处鞭炮声不绝于耳,灯光火光把雪夜映得都成粉红色了。读琦君的散文,你会感到浓重的乡思扑面而来,你会被剪不断理还乱的离愁紧紧包围。那一篇篇感触细腻、情愫浓重的乡愁散文,引起了众多流落他乡的远方游子的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