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罂粟丛书”[1]是第四届世界妇女大会在中国召开之年国内出版的几套女作家作品系列丛书之一。本文拟以该丛书中若干小说作品为例,根据我所侧重的性别角度从以下四个方面来阐述论题:一、女性生活史的再现与重构;二、女性经验:妇女与生育;三、女性经验:私人空间;四、性别角度与女性意识。 一、女性生活史的再现与重构 在众多的女性小说中,女人的故事作为一个独立的主题、独立的故事形成一个引人注目的景观。把女性的故事从一般的生活故事中突显出来,做集中的观照和展示,反映了女作家在性别意识上的自觉,这种自觉的广泛程度,是前所未有的。 “红罂粟丛书”中有一批这类女性故事长篇,就其题材类型和表现手法的不同,这些女性故事还可以再分为:1.家族故事;2.乡土传奇;3.女性寓言;4.反神话故事。 1.家族故事 胡辛的《我的奶娘》、王晓玉的《正宫娘娘》、张抗抗的《非仇》、范小青的《顾氏传人》这几部中篇都属于家族故事一类。几篇作品均以家族中的女性成员或与叙事者家族有重要关系的一位女性为主角。与男性作家笔下的家族故事不同的是,这些作品均不以家庭兴衰为聚焦点,它关注的是家族中的女人,她们各自的命运、她们承受的苦难或悲剧、她们独特的性格及心理。 《我的奶娘》以一个知识分子女性为叙事者,叙述了“奶娘”这位劳动妇女的大半生。“奶娘”曾是红军的妻子,她的乳汁,喂养大了烈士的遗孤、书香门第的“我”,还喂过伪团长家的少爷。历经四十年代的战乱、五、六十年代的饥荒及“文革”劫难,这位奶娘以她的善良、牺牲和坚韧庇护了她的几个不同阶级、不同血缘的后代。《我的奶娘》把奶娘的乳房、奶汁变成了一个政治化的象征,一个母亲的象征,作品以新的母亲神话参予了“文革”后文学对人性的呼吁。 “奶娘”死于她获得“平反”(“优抚证”弄到,解除其坏分子家属身份)的时刻,广义地说,当人的价值不必依据某权力机构出具的证明——即得到所谓的“社会承认”时,女性作为人的历史才得以诞生。而在前一种情况下,作品中的女性难免是理念的工具。我的意思是,《我的奶娘》这样的作品,是“样板戏”中男性化的女性形象之终结到新时期文学还原女性以“人”的面目这一过程的一个过渡。今天看来,作品中“奶娘”的神性又表现在,她的正面价值在很大程度上是由男性的成就赋予的,包容一切,承受和奉献一切,是“奶娘”形象呈现出的精神价值,这一价值与中国传统文化中贤良女性应具的美德有内在的统一性。 王晓玉的《正宫娘娘》是九十年代初的又一“妻妾成群”故事。小说似乎以“揭密”的形式,由丈夫向妻子叙述家世家史,实际上却正是正视了其父亲由一个农民之子在城市挣扎、奋斗、发家、破产的过程中与几位女性结为眷属的历史。一个新的视点在于,作者没有把这种一夫多妻现象完全归咎于传统的大家族制度,她把这种事实描写为多种社会因素的综合结果,其中有对家长包办婚姻的不满,有中国社会在由农业社会向工业社会转型时期造成的必不可免的人口流动,这一流动、还有战乱等社会动荡同时冲击着一切大大小小的家庭,影响着人物的悲欢离合。一夫多妻带来的情感纠葛和利害冲突是男女双方的悲剧。作者这种不囿于性别的深切同情又使作者在作品中实际上消解了充满父权制等级意味的所谓“正宫娘娘”的含义。三位女性都有资格作为“正宫娘娘”,她们都有作为妻子、“正室”受到礼待的理由。却也正是这种各自的合理性中包含了她们作为女性特殊的遭遇、委屈,包括乱伦、被弃置、彼此之间无法调和的名份、妻离子散的境遇。 张抗抗的《非仇》以回忆往事的娓婉风格,叙述了“奶奶”和“外婆”两位女性与家庭后代的恩怨史。人物的独特处在于,两位本属亲家的老人,感情上却格格不入,犹如仇家。她们的性格和行为方式形成强烈对比,作者藉此对比探索了人性中善与恶的对立。两位女性的对照还在于,外婆是所谓“剥削阶级的残渣余孽”,奶奶是广东乡下的劳动妇女,她们的为人处事却仿佛与各自的“阶级本性”相悖。张抗抗以这样两个性格创造,完成了一次对历史和人性的反思,她的切入点却是非中心化的。两位家庭妇女,不在政治活动的中心,她们处在历史舞台幕后的小角落,然而,作为女性,她们对家庭成员的物质生活需要和精神生活氛围却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对女性这种既中心又边缘的地位、影响的理解使张抗抗在女性的所谓的家务事、儿女情中找到通向社会、历史、人性深处的途径。 范小青的《顾氏传人》写的是古城苏州世家望族后人的故事。说到这里,不能不补充说明的是,所有在旧时代家声鼎赫的望族进入中国的新时代无一不土崩瓦解。因为家声所代表的财富、功名或知识文化的积累正是一场杀富济贫的变革所要摧毁的对象。作品中主要写了这个家族的后人——三位小姐、一位痴呆儿子的半世生活。这个家族在一个痴呆儿子这里已经失去传人,这或许是一种偶然,暗合了时代冲击下任何世家都气数已尽。但女人们的命运却处在某种游离状态,无论她们嫁给了革命的一方还是不革命的一方(二小姐的丈夫赴台再娶,这一消息令她半世思念成灰),她们总是无法自主的、为世家的末途殉身的人。范小青很少去做静态的心理描写,相反,她写的尽是些寻常里弄里的日常交往,可悲的却也正是在于,日常的交往邻里之间与世家后代的沟通就困难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