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一样,从总体上说,中国现代文学的象征主义也是横向移植的产物。在象征主义的译介过程中,茅盾扮演了重要的角色。他是最早、致力最多的译介者之一,他在译介当中所显示出来的对象征主义的理解与认识,在现代中国作家里面很有代表性。 一 茅盾的译介从1919年开始。在理论译介方面,茅盾最早的文章是连载于《学生杂志》6卷7号至12号(1919年7月至12月)上的《近代戏剧家传》。虽然茅盾这时对象征主义还缺乏明确的认识,但这篇长文却是最早涉及象征主义作家和作品的文章之一。有人说陈独秀发表在《青年杂志》1卷3号(1915年11月15日)上的《现代欧洲文艺史谭》就谈到了象征主义,这是不准确的。该文只例举了梅特林克、安德列夫、霍普特曼等作家,是把他们同左拉、托尔斯泰、王尔德等作家同列的,并没有谈及象征主义。最早谈及象征主义的文章是陶履恭的《法比二大文豪之片影》(1918年5月15日《新青年》4卷5号)。到了1919年谈及象征主义的文章才渐次较多出现,但也多是提及概念,对象征主义的具体内涵仍然涉及不多或缺乏较准确的概括。茅盾的译介,基本与这种最早的情形同步。 在进行理论译介的同时,茅盾也开始了创作译介,1919年10月他翻译的梅特林克剧作《丁泰琪之死》刊载在《解放与改造》1卷4号上。这篇译作是梅氏作品见诸中国读者的第一部,也是我国作家对象征主义创作的最早的翻译之一。在此之前,只有鲁迅翻译的安德列夫的短篇小说《默》和《谩》(1906年),周作人翻译的梭罗古勃的短篇小说《烛》(1909年)、《铁圈》(1919年1月)和散文诗《童子Lin之奇迹》(1918年3月)等少量作品。 1920年是茅盾从事理论译介最为集中的一年,据不完全统计,仅在1月份,他就发表了4篇介绍或涉及象征主义的文章,全年则共有11篇。 这年元旦的《时事新报》“学灯”副刊登载了他的《我对于介绍西洋文学的意见》。他于文中介绍说“新表象主义是梅德林开起头来”,“一直到现在的新浪漫派”;它们“注重主观的描写……,却已不是从前的主观”。感于中国“神秘表象唯美等,不要说作才很少……,最苦的是一般人还都领会不来”,他拣选了44部外国作品主张“尽先译出来”,其中包括斯特林堡、霍普特曼等的象征主义创作,并指出霍氏“佳作极多,我取这两篇,以其刚巧作法相反罢了”。5天以后在相同报纸上他再发《表象主义的戏曲》专门介绍象征主义戏剧,谈体会说:“文学家应用表象主义,有的是著作中一段是表象,有的是著作全部是表象。”4天后他又在有关文章中谈及霍普特曼“是拿文豪的资格提倡社会主义”,并警示人们在介绍“西洋的东西”时须先作深入了解研究,不可不求甚解将《镜花缘》等也称之为“表象派”。[1]半个月后,在《“小说新潮”栏宣言》(1920年1月25日《小说月报》11卷1号)中他以厨川白村、生田长江等日本文艺理论家的进化论观点指出:“西洋的小说已经由浪漫主义(Romanticism)进而为写实主义(Realism)、表象主义(Symbolism)、新浪漫主义(New Romanticism),我国却还是停留在写实以前,……所以新派小说的介绍,于今实在是很急切的了。”但他的着眼点非在此,而是认为不能“唯新是摹”,介绍新派小说须从中国的实际出发,“先从写实派、自然派介绍起”。关于进化论的文艺发展观,这在当时的中国作家中间也很有代表性。朱希祖于1919年11月翻译了厨川的《文艺的进化》等(《新青年》6卷6号),茅盾在此文和稍前的《我对于介绍西洋文学的意见》里都有提及,显然他是注意到了厨川的观点。另如罗迪先译述的生田长江的《最近文艺之趋势十讲》(1920年9月《民铎》2卷2号)贯穿的也是进化发展观。稍前后于茅盾此文的如赵英若、昔尘等人的文章也持相同观点。[2] 1920年2月以后,茅盾的译介扩展到新浪漫主义。在《对于系统的经济的介绍西洋文学底意见》(1920年2月4日《时事新报·学灯》)中,他把法朗士同罗曼·罗兰等人一并视为“新浪漫派的前驱”或“首领”,认为“不论是写实派、神秘派、表象派、唯美派……都只是艺术上的不同”,并首次提及了安德列夫。在《圣诞节的客人·雁冰识》(1920年2月《东方杂志》17卷3号)里他进而提出:“表象主义和神秘主义复振以来,合而成了新浪漫派”。在《我们现在可以提倡表象主义的文学么?》(1920年2月25日《小说月报》11卷2号)上,他明确主张要提倡象征主义,他说:“我们提倡写实一年多了,社会的恶根发露尽了,有什么反应呢?可知现在的社会人心的迷溺,不是一味药所可医好,我们该并时走几条路,所以表象该提倡了”;“新浪漫派的声势日盛,他们的确有可以指人到正路,使人不失望的能力”,而“表象主义是承接写实之后,到新浪漫的一个过程,所以我们不得不先提倡”。 在1920年3月和4月出版的《东方杂志》17卷6号和7号上,茅盾发表《近代文学的反流——爱尔兰的新文学》。在文中他指出,“在近人文学中,爱尔兰文学自成一派”,而其代表是叶芝、葛雷戈里夫人(Lady Auguster Gregory)和辛格(John Millington Syrge,又译沁孤)。叶芝代表的是“哲理讽刺剧”“支流”,他是“爱尔兰文学独立的先锋”,“剧本全是爱尔兰民族思想感情表现的结晶”;他“注意描写的,是精神上的生活”,“最特长的,最本色的,是讲到哲理而隐寓讽刺的剧本”,其中“神秘的原质,常常是一种不明了的仰慕”,并评议了叶芝的一些剧作。在这里,我们可以看到茅盾已对象征主义创作美学的内涵有所把握了。 在杂志的第6号上,他还有对叶芝剧本《沙漏》的翻译。在翻译前记里他谈到该剧本是“表象主义剧本”,剧中的“智叟”“是表象理性的知识”,“愚公”“是表象直觉的知识”,并言称其中的“主义到中国有没有危险,……谁也说不定”,他译此剧决非“鼓吹夏脱(即叶芝——引者注)主义”。 于此之前,茅盾又翻译了梅特林克的剧本《室内》,载《学生杂志》7卷8号上。 1920年9月15日,《改造》3卷1号刊载了茅盾《为新文学研究者进一解》。他仍然认为新浪漫主义文学是世界文学的最新发展;与前面的见解有所不同,他提出新浪漫派由“心理派的小说家”和“象征派的诗家”组成,而“确立象征派”的是马拉美。梅特林克则“确定他的象征主义的戏曲,于是新浪漫运动的势力注到戏曲方面”;在德国“呼应他的”有霍普特曼等,英国有叶芝等。文章还指出:“从冷酷的客观主义解放到冷烈的主观主义,实是文学的一步前进”,罗曼·罗兰是新浪漫主义“现在主要的趋势”的“代表”。文章最后认为:“能帮助新思潮的文学该是新浪漫的文学,能引我们到真确人生观的文学该是新浪漫的文学,不是自然主义的文学,所以今后的新文学运动该是浪漫主义的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