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中无大将 巾帼作先锋 “我认为,我们最应该学习的,是人家对人类受难后孤苦情境的表达方式。”小林插嘴说。“纯粹二十世纪的,不流泪,不忏悔。哪像我们的作家,遇到点波析不是悲悲切切苦着个脸,就是硬挺着做外强中干的灵与肉的搏斗,累不累呀。” “唉,什么时候,能让我们都脱去伪装恢复到原生态,痛痛快快做一把人就好了。”博士长叹一声。 “想返祖也没用,那块尾巴骨早让冷板凳给磨平了,长不出来喽。”王京东撇嘴。 “对你这号的,发多少指令也没用,脱掉表层的媚俗,里层还是媚俗。” “对对对,我是媚俗里生,媚俗里长,媚俗里娶亲开俗花。只有博士您凌空出世,超凡脱俗,整个儿一个人间叛逆孙行者……” “你们都快住嘴吧。”小林叫着。“都是俗人,谁能比谁雅多少?就这么个古老而又庸俗的话题,就引得你们吵来吵去,真够俗气的。都别争了,看月亮吧,这世界只剩她不媚俗了。” 我们都沉寂下来。远处广播局电视塔的灯光一闪一闪的。月亮依旧很不真实地浮在我们的头顶。一只猫悄无声息地从草垛上溜了过去。渠水好像是停滞不动了,仿佛在暗夜里谛听,期待着什么。 1993年第1期的《中国作家》,一份冯牧领衔、由中国作家协会主办的大型文学双月刊,当代文坛重镇,刊发一个鲜为人知的女性的一部中篇小说《白话》,描写一群到基层锻炼的硕士博士,无法真正地介入现实生活,也不能自主地选择和进行自己的研究,只能在百无聊赖中调侃生活,挖苦自己,发泄苦闷,打发光阴,又于心不甘,若有所待的荒诞却又真实的故事。我们很难揣测,编辑部的大小编辑们,是如何发现和推出这样一篇嬉笑怒骂、冷嘲热讽的文字的,但是,它的作者徐坤,从此却一发而不可收,短短两三年间,先后发表《呓语》、《梵歌》、《斯人》、《热狗》、《先锋》、《游行》等作品,一跃而成为90年代文坛的一颗耀眼的新星。如果说,90年代产生了什么文学新人,那么,首当其冲的,一个是湖南的何顿,写《生活无罪》、《我不想事》和《我们像葵花》的那位就是,一个便是“白话”出一大批让人乐不可支又乐极生悲的文人小说的徐坤。 而且,徐坤的出现,似乎强化了我们对90年代文学的一个基本判断,就是女性文学的日渐壮大,并且大有占据文坛半壁江山的气势——在长篇小说这样的重头货和辛辣明快愤世嫉俗的杂文领域里,女性似乎还不足以与男性抗衡,但是,在中篇小说这一长兴不衰的“当家菜”上,说女性作家已经领先,在散文天地里,女性散文也自成格局,撑起半边天,大约不为过分。在这一章里,我们就对90年代女性文学崛起的原因和态势,做一番粗浅的描述。 说我这悲欢说我这情 80年代的文学,曾经出尽风头,占尽春光。但是,一浪高过一浪的势头,不可能无限制地澎湃下去,潮涨总有潮退时,加上突然事件对作家心态的影响,慷慨悲壮、激情奔涌的文学潮流,变得衰落和萧条。有人这样说,90年代初期的文坛,只有两部作品可言,一是张承志的《心灵史》,一是史铁生的《我与地坛》。话说得绝对了一些,却可以使人体会那种心灵的落寞。 说萧条,是说80年代的文学主潮,以思想启蒙和理性精神为涵,充满改变现实的激情的文学衰落了;但是,有失落,就有上升,有消退,就有替补,文化和文学是不会出现真空的。取代了壮怀激烈、宏伟崇高的悲壮感和使命感的,是90年代初期不期而然地产生的以闲情逸志、吟风弄月、品茶论酒、世道人情为主旨的散文热。 最初的缘起,也许只是几家出版社的出版策略。当代文坛一时间似乎失去了活力,许多知名作家又难以摆脱“自由化”之嫌;一味地保持激进态度,无论是谈历史还是谈生活,都显然不合时宜(请回想一下《坚硬的稀粥》的无头官司);于是,周作人、林语堂、梁实秋、丰子恺、徐志摩等现代作家的散文,被推向市场,并且受到意外的欢迎。 心潮跌宕的时代,似乎一下子消失,日常的、世俗的生活形态,自省的和内敛的情感方式,代替了外向的、热烈迸发的情感方式,那在80年代只占一个小角落的家务事、儿女情、琐碎生活和烦恼人生,以及在激流勇进的表层下面,那恒定的伦理内容,都集中地体现在《渴望》——一部产生相当影响的电视连续剧中。它或许是第一部定位于中年女性观众的文艺作品,并且是以具有东方女性美德的中年妇女刘慧芳为主人公。做出这种选择,策划者有自己的角度,但是,它所取得的成功,却具有多重启示:其一,它在不经意间,突出了性别意识,女性主演,又面向女性观众,这在当代文艺作品中,是前所未有的;其二,与男性所追求的不平凡的事业、大动荡的时代相比,女性更注意个人性的事务——爱情、婚姻、家庭、孩子,更看重个人性的生活——《渴望》恰恰是在大时代风雨的背景下,以刻画为丈夫、家庭、孩子等付出种种牺牲的女性。文革云烟可以淡忘,“留下真情从头说”,以往一向是以时代、民族、社会等为尺度,而把个人的命运和情感看得很轻很轻,在《渴望》中,却被翻转过来。普通女性,胡同人家,亲情、友情、爱情与日常生活中的家庭风波,构成这部长达50集的作品的主调。 与此同时,一批女散文家,也占据了众多刊物的版面。她们以写身边事务、个人经历、童年记忆、儿女情长,情感波澜等见长,并且成为90年代初期文学的惨淡中一束温馨的花朵,一种重要的文学现象。像唐敏的《女孩子的花》,池莉的《千古憾事》,赵玫的《四十岁女人的新梦想》,叶梦的《月之吻》,韩小蕙的《不喜欢作女人》,等等,都是抒写女性生活和女性情怀的优秀之作。对当代散文研究颇深的刘锡庆在讲到女性散文的时候这样说:“男作家有男作家的优势,女作家有女作家的长处。人的大脑、性别决定了男女确实有些不同的优长,女性特别善于表达,善于裸露内心世界,情感比较细腻,男作家理性思考能力较强,更多关注社会,关注大的方面,对自己的关注比较少。女作家则对自我的情感体会比较细致,比较深,写的文笔也比较好,善于表达……我们现在的女作家,一批一批地出来,我觉得这很正常。‘十七年’时期,不准写‘小我’,写‘社会’写‘阶级’的多,而这不是女作家的所长。现在随着散文的定位,真正要通过自己的情感去表现内心,去折射世界,那么,女作家就显出了她们的优长。”其实,何止是“十七年”,就是80年代,“小我”仍然是居于次要地位的,80年代追求的是时代命题,宏大情感,关乎国家、民族的重大主题,伤痕文学、改革文学、文化寻根等,都是站在历史的制高点上讨论问题,追求一种廓大的视野,一个重要表象就是以“大”字命名的文学作品特别多,比如《中国农民大趋势》、《世界大串连》、《兴安岭大山火》乃至《中国大流产》这样让人感到不伦不类的篇名。只有在从政治热情的低迷到商潮漫卷的惶惑,使得男性作家的社会关怀和理性思索一时陷入困境的时候,才会出现“蜀中无大将,巾帼作先锋”的局面。当然,这也不排除那些在80年代就已经成名的女作家推出新作,不过,她们的作品,也显然有适应新的社会心理的改变,具有新的时代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