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要 施蛰存是一位“文体作家”、学者,集创作、翻译、编辑、学术研究于一体。其创作涉及到诗歌、小说、散文等各种文体,学术研究包括外国文学、中国古典文学、碑刻等多种学科。特别是其小说创作,运用弗洛伊德心理分析理论,揭示人类意识与潜意识的激烈冲突,把人类潜意识中的本能欲望挖掘出来,在三十年代的文坛独树一帜,颇有影响。然而,这样一位极有成就的作家、学者,在成名后并没有得到公正的评价,甚至屡遭劫难。本文力求对施蛰存研究的历史和现状作一粗略考察,以促进施蛰存研究的深入发展。为了行文的方便,本文把施蛰存研究分为两大部分:(一)为新时期以前的施蛰存研究;(二)为新时期以来的施蛰存研究。 一 施蛰存于1929年8月出版短篇小说集《上元灯》(上海水沫书店)之前,曾出版过《江干集》(上海维娜丝学会1923年8月初版)、《娟子姑娘》(上海亚细亚书局,无出版年月)和《追》(上海水沫书店1929年1月初版)三本短篇小说集。但这三本集子,或者是“一批不上不下的习作”,或者是“一种高超的摹仿,还不能说是创作”(《我的第一本书》,载施蛰存《沙上的脚迹》第73页,辽宁教育出版社1995年3月第1版)。因此,出版后并没有引起人们的重视。施蛰存“真正的第一本新文学创作集”(同上,第74页)《上元灯》出版后,因其独特风格而立即引起文坛的注意。 《上元灯》出版后,朱湘即写信给施蛰存,称赞作品的独到之处:“《上元灯》仔细看了一遍,我喜欢的是《牧歌》、《妻子生辰》、《栗芋》、《闵行纪事》。……你的《牧歌》在布局上,造辞上,都有许多突过前人的处所,……。《妻之生辰》在布局,情调之上,都是恰到好处,我个人推此为全集的压卷,《栗芋》中的奶娘,《闵行纪事》中的女子,都写得很好。”(《新文艺》1卷3号,1929年11月15日)但朱文仅是一封短信,还不能算是真正的评论。叶圣陶在1929年12月28日致施氏的信中赞扬《上元灯》的清新,“红腮珍品喜三分,持作羹汤佐小醺。滋味清新何所拟,《上元灯》里诵君文。” 沈从文是较早对施蛰存进行评论的作家,早在1930年11月,他就发表论文《论施蛰存与罗黑芷》(载《现代学生》1卷2期),从比较研究的角度论述了施氏创作的成败。文章认为,“这两人皆为以被都市文明侵入后小城小镇的毁灭为创作基础,把创作当诗来努力有所写作”;施氏作品,“略近于纤细的文体……,清白而优美”,“柔和的线,画出一切人与物,同时能以安祥的态度,把故事补充成为动人的故事,……作者的成就,在中国现代短篇作家中似乎还无人可企及”。同时,沈从文从作品的现实意义方面指出了《上元灯》的不足之处,认为施氏作品“是为读者诵读而制作的故事,即如《追》,也仍然像是在这意义下写成”的,不能够充分显示”这一时代的人格”,所以,“作者方向也就限制到他的文体中。拘于纤细,缺少粗犷,无从前进了……”。应该说,沈从文的评价在当时的时代背景下还是较为客观、准确的。 沈善坚《施蛰存和他的〈上元灯〉》(载《读书月刊》2卷2期,1931年5月10日)一文偏重于对施氏作品的直觉感受,评价也颇为中肯。文章认为,《上元灯》“是现代中国一本成功的文学作品”,作者“能运用他诗似的叙述,用散文的笔法,来说出一个动人的故事”,作品“充满了每一地方的风味”,“在风景及人物,他能从容不迫地写,有着一种散文的美丽,而感伤的情调,笼罩了他的文字之间”,“作者并不狂喊,亦不愤恨然的呻吟,作者只是轻微的发出对于人生的叹息。那是沉着的,深刻的。”(着重号为原文所加)另外,文章指出,施蛰存“对写革命这一类的作品是失败的;完全的失败了”,“而在历史小说方面,作者亦一度的试验过,得到有很好的结果”。 如果说,施蛰存感怀往昔的现实主义创作——《上元灯》还能够得到大多数人的肯定,那么,作者有意运用弗洛伊德心理分析理论创作的具有“现代派”风格的小说,从一开始便遭到了非议。 张平在《评几篇历史小说——〈石碣〉、〈大泽乡〉、〈豹子头林冲〉、〈将军的头〉、〈石秀〉》(载《现代文学评论》1卷3期,1931年6月10日)一文中指出,“《将军的头》的特色,是偏重在心理分析,……分析得十二分的细腻;……但细腻而流于琐碎,……使人读得沉闷”;另一方面,“作者对于旧题材的操纵,毕竟太少力量了。因为太少力量之故,便泥于食古不化的倾向。……我们所看到的现象,可分四种来概括,就是直抄、翻译,加一些心理,加一些形容词”。张文主要从历史小说的创作方法方面对施氏进行批评,具有很大的主观性,难免偏颇。 楼适夷在当时属于较有影响的“左翼”作家,他在《施蛰存的新感觉主义——读了〈在巴黎大戏院〉与〈魔道〉之后》(载《文艺新闻》33号,1931年10月26日)一文中认为,施蛰存的小说在内容上“几乎是完全不能捉摸的”,“这两篇作品所代表着的,乃是一种生活解消文学的倾向。在作者的心目之中,光瞧见崩坏的黑暗的一面,他始终看不见另一个在地底抬起头来的面层”;同时,楼文较早地给施氏创作下了“新感觉主义”的断语,并对其产生的阶级根源作了分析:“在这儿很清晰地窥见了新感觉主义文学的面影,甚至是有一派Nonsense文学者的面影”,其产生“是有共同的社会阶级的背景的,……这便是金融资本主义底下吃利息生活者的文学,这种吃利息生活者,完全游离了社会的生产组织,生活对于他,是为着消费与享乐而存在的,然而他们相当深秘与复杂的教养,使他产生深秘与复杂的感觉,他们深深地感到旧社会的崩坏,但他们并不因这崩坏感到切身的危惧,他们只是张着有闲的眼,从这崩坏中发见新奇的美,用这种新奇的美,他们填补自己的空虚”。相反,楼氏肯定了施蛰存具有“左倾”倾向的所谓“刚捷矫逸”的作品《追》以及“很写实地”写出的“《阿秀》那样现实的作品”。很显然,楼氏在文学批评中对无产阶级文学或者“普罗文学”以外的创作从思想倾向上采取了批判态度,属于典型的“社会——政治”批判模式,其偏颇是显而易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