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现当代著名作家林语堂,长期以来一直未能得到公允的评价。本文就林语堂的生命意识提出了与传统观点不同的看法。作者认为,林语堂并不像有的学者认为的那样是一个一路唱着欢歌,显得非常轻巧、浅薄的作家;相反,林语堂在其诗化的语言,欢快的情调和健朗的心绪之下潜存着一颗孤独的心。林语堂有着对世界、人生非常浓郁的悲剧生命体验,从中可以使人们更好的理解林语堂的思想深度。 C·P·斯诺曾说过:“我认识的科学家多半认识到,我们每个人的个人处境都是悲剧性的。我们每个人都是孤单的,有时我们通过爱情或感情或创造性要素来逃避孤独,但生命的喜悦只是我们给自己造成的聚光点,道路的边缘依旧漆黑一团,我们每个人都将孤零零死去。”[①a]作为对生命有着更敏锐感悟的作家、思想家更是如此。远处不说,以鲁迅、巴金、曹禺、冯至为代表的中国现代作家都有着对生命尤其是悲剧性生命的深切感悟与表达。某种意义上说,正是生命的悲剧底色成为这些作家乃至于其作品价值、意义的深刻根源。作为中国现当代文学中不可或缺的一员,林语堂也是对生命中的悲剧性质有着清醒、充分而深刻的认识的。透过诗化的语言,欢快的情调和健朗的心绪,我们分明感到林语堂骨里的悲剧生命体验,就如同倾听一曲山乡牧歌,即使是清明的河水,鲜美的花朵和悠悠的白云也包裹不住那丝丝缕缕的悲凉与忧伤。然而,长期以来,学术界却不做如是观。人们普遍认为,林语堂与深刻、厚实无缘,在肯定林语堂介绍翻译中西文化的尝试成就和其作品的某些艺术价值外,差不多把林语堂与“轻巧”、“小气”,甚至“浅薄”与“庸俗”等字眼相联系。就如同陈平原认为的那样:“林语堂作品显得过分轻巧——一种对历史文化的隔膜而产生的‘浅’与对现实人生冷淡而产生的‘薄’。”[②a]从而“使他没有达到应有的思想深度。”显然,这与林语堂的真实人生境遇及浩瀚的作品实际内蕴是不相符的,反映了学术界与林语堂的隔膜和对他的误读。 生命象一条河,它在每个人的体内流淌,尽管它如血液般无声无息。某种程度上说,文学是写人的,当然也是写人的生命的。林语堂一生重视生命,爱惜生命,并把“生命”作为自己思考问题的关键,林语堂是这样看待生命的价值意义的:“其实说得浅近点,科学无非是对于生命的好奇心,宗教是对于生命的崇敬心,文学是对于生命的叹赏,艺术是对于生命的欣赏。”[①b]可以说,林语堂本人一生就是用自己的生命,用自己的文学、文化事业谱写了一曲动人的生命之歌。而且,这首生命之歌有着对生命的悲剧性体验与理解,反映了林语堂内心深处对世界与人生的深刻洞察。在林语堂看来,社会、人生、现实是有着悲剧性质的:“人生是残酷的,政治是污浊的,而商业是卑鄙的。”[②b]而且,林语堂更多的是将生命的悲剧性视为一种天然的,本质的存在:“人类对于人生悲剧的意识,是从青春消逝的悲剧的感觉而来,而对人生的那种微妙的深情,是从一种对昨开今谢的花朵的深情而产生的。起初受到的是愁苦和失败的感觉,随后即变为那狡猾的哲学家的觉醒与哂笑。”[③b]概括说来,林语堂的悲剧生命体验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一是“死亡情结”;二是人生的戏剧化;三是感伤的抒情基调。 一 “死亡”作为人生的完成式在人的一生中有着十分重要的地位,换言之,从一个人对死亡的态度和其死亡方式上我们亦可见出他的思想、观念、价值、心态及情感诸方面的内容。尤其伟大的作家对“死亡”都有自己的理解,即使象孔子这样的人在谈“未知生,焉知死?”时,也表明了他的人生观念,即对“生”的执著和对“死”的无知与畏惧。林语堂对孔子的“死亡”观念显然并不满足,而是对“死亡”表现出一种勇敢、达观与探究的态度。在众多的论述、随笔、散文及小说中,林语堂并不避及“死亡”字眼,相反,通过对“死亡”的思考与追述既表达了林语堂的“死亡”观,也表达了他的生命意识与人生哲学。有趣的是,林语堂在他的十多部长篇小说中,几乎篇篇涉及到“死亡”问题。作品中写到的死亡人物有:冯红玉、姚太太、姚体仁、银屏、阿满、曾平亚、孙曼娘(《京华烟云》);博雅、陈三妈、蘋蘋(《风声鹤唳》);杜忠、杜范林、杜祖仁(《朱门》);保罗(《奇岛》);费庭炎、金竹(《红牡丹》);甘才(《赖柏英》);……。初看起来,这些人物在作品中多是次要角色,对故事和意义并未起到决定性作用,因之,长期以来极少有人注意这个问题。其实,综合考察林语堂作品中的许多“死亡”人物,尤其将之与林语堂的死亡观念相参照,我们会发现上面提及的人物具有不可抵估的价值意义。 “死亡”在林语堂的文化本文中是一个“情结”,它既在作品中影响着结构关系和抒情基调,而且反映了作者的生命底色及文化观念。可以说,“死亡情结”是潜隐于林语堂文化观念、人生哲学中的一股潜流。并且,通过对“死亡”的充分认识,林语堂对人生的认识更加深切更为实在。首先,死亡使得生命更为匆促、短暂。综而观之,林语堂笔下的“死亡”人物几乎都不是善终的,他们大多是夭亡或未婚而终,甚至还未成年即撒手人间的人物占绝大多数。冯红玉、姚体仁、银屏、阿满、平亚、保罗都是这样,他们尚未享受到人生的诸多欢乐与悲伤,还未把自己的爱恋与生命奉献给人们,就象一枚花的蓓蕾,尚未来得及开放就凋落在一阵秋风里。另外,象博雅、杜祖仁、费庭炎、金竹、甘才这些人虽然已经结婚,但他们年富力强,正当生命的清晨,万事万物才刚刚开始,理想之光还在前面召唤他们,可他们多数人还未享受到作人父的光荣就匆匆离开人世了。即使年长的亡者象姚太太、孙曼娘、杜范林、杜忠和陈三妈,他们也多不长寿,仅在五十上下年纪。指出林语堂笔下亡者形象的“短命”这一特征是重要的,但更重要的是透过这一现象我们可以体会林语堂的死亡观念,即人生的短暂,生命的有限以及岁月的珍贵。林语堂对此是有清醒认识的,他说:“理智告诉我们,我们的生命就象风中的残烛,寿命使大家平等如一,”[①c]林语堂进一步说:“我想显示一些异教徒世界的美,显示一个明知此生有涯,但是短短生命未始没有它的尊严的民族所看到的人生悲哀、美丽、恐惧和喜乐。”[②c]可以说,林语堂用他的文学方式感知生命的无常与短促,在形象而生动地表达了中国文化“人生易老,天难老”的母题时,林语堂又有着自己的独到视点,即人生的异常虚幻,生命的极其脆弱,它象一丝蜘蛛灰网,稍有风儿就会烟云俱散。这是一种对人生、生命更细腻更敏锐的悲剧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