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要〕 吴宓是中国比较文学的先驱,他的小说观涉及小说功用、主题、小说与生活的关系,叙事艺术,人物塑造,结构形式等诸方面的内容。吴宓用西方小说理论观照中国小说,又受美国新人文主义文学批评的影响,但他的小说观又秉承了中国传统小说的美学传统,是中西合壁的小说观。本文拟对吴宓的小说观作一番粗浅的梳理并予以适当评介。 〔关键词〕 吴宓 小说理论 比较文学 吴宓(1894—1978)不仅是中国现代文学名人和著名学者,还是中国比较文学的先驱。[①]吴宓多作古诗,并有诗话存世。[②]陈寅恪评其诗曰“直抒胸臆,自成一家”。但吴宓对于小说,也寄于了很多的重视。吴宓论小说的文字,主要见于《文学与人生》一书及论文《〈红楼梦〉新谈》[③]中,涉及小说功用、主题、小说与生活的关系,叙事艺术,人物塑造,结构形式等诸多方面的内容。本文拟对吴宓的小说观作一番梳理并作适当评价。 吴宓论小说,首重小说的道德教化功用。在诸类文学体裁中,吴宓认为小说与人生的关系最为密切,在《文学与人生》中,他从小说里得出五条原则,用以说明小说与人生之关系: 1、自作自受。 2、人生如戏。 3、崇真去伪。 4、爱由心生。 5、好善恶恶。 这五条前两条论述小说与人生的关系。吴宓认为,小说象人生一样,“是一个舞台,有各种人物,各随其性格不同角色”,因此,小说是具体而微的人生,即所谓“人生如戏”。但吴宓又认为,人生尽管如戏,但这不能说明人在生活中是毫无意义的,因为“我们的每一步都会影响自己及他人幸福,并决定自己之人格与性格,在这一点意义上,人实为自己命运之主人。”正因为小说与人生关系如此密切,人的行为会影响他人,所以吴宓十分重视小说对人的道德教育作用。这里第3、4、5条就论述小说对人的道德教育作用,显然,他认为小说能使人崇真、生爱、好善。小说能通过形象的塑造,在默化潜移中把小说作品里隐藏的真善美观念传达给读者,给人予心灵的慰藉和精神的薰陶,提高读者的道德情操。具体而言,小说通过小说家“广泛的经验和富有想象力的理解”揭示出“人的法则”和“人的真理”,那么,“读者(随着作者)能知悉一切情节及人物之思想感情、从而使每一个(男、女)读者理解书中所有事件及人物的真实性质。”使读者崇爱真实,诚恳和真诚、摒弃虚伪、作假和欺骗,达到“崇真去伪”的目的。吴宓所说的“爱”,他解释为“爱=实际崇教=人心的深邃复杂”,是指人们复杂、细腻、微妙的内部心灵和精神世界,小说应该力图写出“不同人物身上的不同性质和不同生活环境的爱”。在比较之中,使读者追求真正的、高尚的、纯洁的“真诚的爱”,来纯洁读者的心灵。另外,读者可以在小说家“忠实地叙述和描写的”、“不公正的事例”和“困惑、忿怒、悲观”的世界里,通过阅读自然而然地对“善良的受苦的人表示同情,而对坏的、成功的人物加以遣责和憎恨”,辩明善恶是非,从而能“好善恶恶”。 吴宓强调小说的道德教育作用,着眼于小说对个人修身养性、培养高尚品德的重要影响力。这与他贯有的文艺主张是一脉相承的。在《文学与人生》一书里,吴宓认为文学有十大功用,即“涵养心性;培植道德;通晓人情;谙悉世事;表现国民性;增长爱国心;确定政策;转移风俗;造成大同世界;促进真正文明”。吴宓的文学功用论,有着浓烈的儒家诗教色彩,大致可以看作是儒家“经夫妇、成孝敬、厚人伦、美教化、移风俗”文学教化主张的翻版。但吴宓对于小说,特意强调小说对人品性道德的培养作用,一方面是因为他认为小说与人生关系最为密切,另一方面又不难看出吴宓深受其师——新人文主义批评大师白璧德(Babbit,1865—1937)的影响,新人文主义批评往往被人们称为“道德批评”,极力鼓吹文学道德教育作用,坚持以道德批评的角度来评论文艺,吴宓对小说的道德教育作用的强调多源于此。这决定了吴宓对小说主题的看法,下面我再予以论述。 一九一九年三月二日,吴宓应哈佛大学中国留学生会之邀作了一次《〈红楼梦〉新谈》的演讲[④]。在这篇文章里,吴宓依据哈佛大学C.H.Magnadier博士在《菲尔丁〈汤姆·琼斯〉介绍》(Introduction To Feilding’s Tom Jones)里提出的优秀小说应具备的六个条件来衡量评介中国古典小说《红楼梦》,这六个条件是: 1、宗旨正大(Serious Purpose) 2、范围广大(Large Scope) 3、结构谨严(firm plot) 4、事实繁多(plenty of Action) 5、情景逼真(Reality of Scense) 6、人物生动(Lvreliness of Characters) 吴宓接受了这六个条件并用来评述《红楼梦》,这代表了吴宓对小说艺术的基本观点,论及小说艺术之各个方面。在具体评介《红楼梦》时,他对此作了进一步的发挥,并在《文学与人生》中一再提及,我将对此一一加以概括评述。 首条“宗旨正大”,论述的实际是小说主题,“Purpose”在英文中便是“目的”之意。上文说过,吴宓的小说道德教育观决定了他对小说主题的认识。“宗旨正大”便是要求小说有正确而崇高的主题。文学作品应该主题崇高、思想博大、意旨高尚,这是吴宓一贯之主张。他说“凡文章杰作,皆须宗旨正大”,又说:“在诗歌小说中,观点很重要。”他要求小说要有“严肃的目的”,对人生有“严肃性的认识”。这就要求小说家应该是一个道德精神高尚、严肃地思考人生社会的人。萨克雷是吴宓最为喜爱的十九世纪英国现实主义作家。他认为萨克雷在《英国十八世纪幽默作家》中对小说家有一个严肃而认真的看法,萨克雷在此书中认为作家应“唤醒并指导你的爱心,你的怜悯,你的好心肠,你对弱者、穷人、受压迫者、不幸者的同情”,吴宓对此大加赞赏并经常引用,这不仅是对作家道德精神的标准,也是好小说应该达到的道德教育目标,与吴宓对小说教育作用的认识是相一致的。另外,吴宓又认为,仅仅做到“正”是远远不够的,他说:“凡上等小说,必从大处看墨”,何谓大处,就是指小说要表现“人生与宇宙的整体观念”,而不应只限于“具体的某些人和事的判断”。他举例说,若小说“如村妪聚谈,计算家中柴米,品评邻女之间足,那么就显得十分“琐屑鄙陋、取笑大方”了。这样的小说,即使主题观念如何正确,也因为思想、事件和低微卑小、琐小细屑不谙“宗旨正大”之旨,是“非小说所宜有的东西”。所以,吴宓对《红楼梦》作了很高的评介,他说:“《石头记》作者,大明此义,故神味深永,能历久远。”显然,吴宓对小说这一观点是把它当作一部小说能否流传于世,成为经典的标准来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