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余秋雨所著散文集《文化苦旅》、《文明的碎片》,其主要篇什记叙、评说了宏富、深邃的中华文化,似乎别开生面,不同于一般散文的单纯抒写身边琐事、一己情怀,故时人誉之为“文化散文”。两书的特色无疑在于对中华文化的追寻张扬,唤起了海峡两岸亿万读者的思索与共鸣。本文以翔实之史实,严密的考据,论证了娥皇非舜女、唐代无酒壶、李白未避乱天柱山、莫高窟左近非逐三苗之战场、苏轼也未曾突围黄州等,从而证明了两书的作者对中华文化并不甚了解,且学风轻率,形诸篇章,常信笔臆断,似是而非,其失误程度令人惊讶。其中的山水文字,作者自称为“人文山水”,而非自然山水,实则是才子式的“文人山水”,同人文与自然均无甚相干。 关键词 余秋雨 《文化苦旅》 《文明的碎片》 史实臆断 人文山水文人山水 前日,一位学生排闼而入,兴冲冲地告诉我:毛主席的七律《答友人》有了新解。他说“帝子乘风下翠微”句,往昔的注家陈陈相因,皆以为“帝子”的“帝”是尧,全错了!这个“帝”应是舜。也就是说娥皇、女英不是舜的妃子,而是其女儿。于是,娥皇、女英万里寻夫、以泪洒竹、竹尽斑的爱情传说,倾刻间变成了孝女殉父的故事,主题意境大不相同。问其依据,答曰:余秋雨先生《文化苦旅》(下称《苦旅》)的《洞庭一角》篇中有记载。我以为是照排的失误,让他回去重查上下句。他说,书已带来,且有另部《文明的碎片》(下称《碎片》),并郑重向我推荐说,此二书为姊妹篇,在我国散文中有划时代的意义,时人称之为别开生面的“文化散文”,云云。 正如该学生所言,在《洞庭一角》中果有一段有关娥皇、女英的描述,其文字凿凿然,勿庸置疑,今迻录如下: 它的腹地,有舜的女儿娥皇、女英坟墓,飘忽瑰艳的神话,端出远比秦始皇老得多的资格,安坐在这里。两位如此美貌的公主,飞动的裙裾和芳芬的清泪,本该让后辈儒生非礼勿视,但她们依凭着乃父的圣名,又不禁使儒生们心旌缭乱,不知定夺。[(1)] 按,“帝子”指尧的二女、舜的二妃,古今典籍一脉相承,未见异说。如《史记·五帝纪》:“于是尧妻之二女,观其德于二女。”张守节正义:“二女,娥皇、女英也……舜升天子,娥皇为后,女英为妃”[(2)]。自先秦两汉之《楚辞·九歌·湘夫人》、《尸子》、《列女传·有虞二妃》,至魏晋南北朝之《博物志》、《水经注》,直至明清之《群芳谱》、《广群芳谱》,正史稗编,诗词歌赋,悠悠数千载,出奇的一致(其他一些传说,常常不尽相同,或大不相同)。另说舜有三妃,娥皇、女英之外尚有登比氏,或曰登北氏(说见《礼记·檀弓上》),只多一妃而已。不知余先生何以要再立异说,改换这一传说的人伦关系?出于疑惑,不得不探索作者的写作思想。 《苦旅·自序》曰: 我发现自己特别想去的地方,总是古代文化和文人留下较深脚印的所在,说明我心底的山水并不完全是自然山水,而是一种“人文山水”……每到一个地方,总有一种沉重的历史气压罩住我的全身,使我无端地感动,无端地喟叹。 又称: 我站在古人一定站过的那些方位上,用与先辈差不多的黑眼珠打量着很少有变化的自然景观……在我居留的大城市里有很多贮存古籍的图书馆,讲授古文化的大学,而中国文化的真实步履却落在这山重水复、莽莽苍苍的大地上。大地默默无言,只要来一二个有悟性的文人一站立,它封存久远的文化内涵也就能哗地一声奔泻而出。[(3)] 据此,拜读了两书中具有典型意义的“人文山水”篇。无疑,这是严肃而重大的命题。在受感动得教益之余,也颇有些迷茫。窃以为余先生的“人文山水”,应属“文人山水”。其间颇多信笔臆想,似是而非者,而涉及历史人物、历史事件时,则又弃用史笔,向壁虚构,以求新奇。为避断章取义之嫌,今尽量引其原文,以资评析鉴别。 《阳关雪》(《苦旅》、《碎片》两书均收录): 远处已有树影。急步赶去,树下有水流,沙地也有了高低坡斜。登上一个坡,猛一抬头,看见不远的山峰上有荒落的土墩一座,我凭直觉确信,这便是阳关了。树愈来愈多,开始有房舍出现。这是对的,重要关隘所在,屯扎兵马之地,不能没有这一些。转几个弯,再直上一道沙坡,爬到土墩底下,四处寻找。近旁正有一碑,上刻“阳关古址”四字。这是一个俯瞰四野的制高点。西北风浩荡万里,直扑而来……这儿的雪没有化,当然不会化。所谓古址,已经没有什么故迹,只有近处的烽火台还在,这就是刚才在下面看到的土墩。土墩已坍了大半,可以看见一层层泥沙,一层层苇草……王维实在是温厚到了极点。对于这么一个阳关,他的笔底仍然不露凌厉惊骇之色,而只是缠绵淡雅地写道:“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他瞟了一眼渭城窗外青青的柳色,看了看友人已打点好的行囊,微笑着举起了酒壶。再来一杯吧,阳关之外,就找不到可以这样对饮畅谈的老朋友了。这杯酒,友人一定是毫不推却,一饮而尽的。这便是唐人的风范。他们多半不会洒泪悲叹,执袂劝阻。他们的目光放得很远,他们的人生道路铺展得很广。告别是经常的,步履是放达的。这种风范,在李白、高适、岑参那里,焕发得越加豪迈。[(4)] 按,阳关在今甘肃敦煌西南古董滩附近,因位于玉门关以南而得名。自汉代始,阳关与玉门关同为往返西域之交通要冲。出玉门关者为北道,出阳关者为南道。阳关距县城仅六里(唐制,下同),玉门关则在一百一十八里之外,因而前者较后者尤繁盛,故后世常称之为“阳关大道”。两宋之后,往来西方者多凭水运,同西域之陆路交通逐渐断绝,其关遂废圯。《汉书·地理志下》载:“敦煌郡……龙勒。有阳关、玉门关,皆都尉治”[(5)]。《旧唐书·地理志四》载:“敦煌……寿昌。汉龙勒县地,属敦煌郡。县南有龙勒山,后魏改为寿昌县。阳关在县西六里,玉门关在县西北一百一十八里”[(6)]。《新唐书·地里志四》亦有记载,唐人李吉甫所著四十卷本之《元和郡县志》所记尤详。阳关自汉至唐已历一千五百余载,唐时之阳关显然不同于今人余先生所着意描绘的那样荒凉可畏,其人文地理、先民之生息遗踪,从余先生自己的记叙中亦略可窥见一二,如“远处已有树影。急步赶去,树下有水流……树愈来愈多,开始有房舍出现。这是对的,重要关隘所在,屯扎兵马之地,不能没有这些”,“(阳关关隘)是一个俯瞰四野的制高点……近处的烽火台还在”,这些记叙不是已隐现了古阳关之雄姿,隐现了其左近之盎然生机么?对于如此一个阳关,王维怎会“流露凌厉惊骇之色”呢?王维也并非“温厚到了极点”,他在另一首《送刘司直赴安西》诗中,则大“露惊骇凌厉之色”:“绝域阳关道,胡沙(一作‘胡烟’)与塞尘。三春时有雁,万里少行人。苜蓿随天马,葡萄逐汉臣。当令外国惧,不敢觅和亲”[(7)]。试看,称阳关为“绝域”,突出了“沙”“尘”,极言“万里少行人”,外国的苜蓿、骏马、葡萄曾随汉朝使臣进入中土,但若一见阳关就不敢寻求和亲了。阳关竟是如此荒凉可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