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封信 一言难尽的领域——值得敬重的作家——题材及“报告”的自觉性——“似曾相识”的剖析——选材亦见功力——智者的谦虚与聪慧。 …… 这几年你一直在折腾报告文学创作,身在其中怎能不知庐山真面目?特别是对于军旅题材报告文学的创作状态,肯定要比我更清楚或更明白其中的底细。既然你要让我说一点看法,那我只能“实话实说”。我不想遮遮掩掩地隐瞒自己的观点。 翻翻杂志就知道了,这些年来的军旅题材报告文学创作异乎寻常地兴旺发达,尤其是它的发表数量,几乎可以成为文学繁荣的一种特别的注脚了。这说明包括你在内的作家们一如既往地勤勉与刻苦,且一如既往地在为文学事业作着自己的奉献。然而,数量与质量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说实话,对于当今军旅题材报告文学的创作状态,我并不持乐观的评估态度;至于这一领域的趋势,则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我们对当前景况的理解。 我无法否认当今报告文学领域的“繁荣气象”,但这种气象只显现为量的递增、而较少见到质的跃进,或者说,我们所见到的“繁荣”,或多或少带有某种泡沫的意味。当然,这几年来也有一些优秀的或比较优秀的报告文学作品与读者见面,如(当代题材)张正隆的《血情》、金辉的《西藏墨脱的诱惑》、江永红的《好梦将圆时》、江宛柳的《没有掌声的征途》、咏慷的《跨越苍茫》、李鸣生的《走出地球村》、徐剑的《大国长剑》,又如(历史题材)于劲的《上海:1949——大崩溃》、金辉的《恸问苍冥》、王芳红的《满江红》、李镜的《大迁徙》、茂林、升泉的《马背上的共和国》等等,但在相对庞大的数量面前,佼佼者的声势终究显得羸弱单薄了一些。倘以我的判断论,在这几年的军旅文学创作中,报告文学既是兴旺繁荣的领域,又是模式化倾向比较严重的领域,同时也是作家见解及生活感受力被折损、有意无意地被消解的领域,而所谓的社会文化品位及审美意味,也往往被这一领域常见的“就事论事”方式所淹没所淡化。不言而喻,我的这种判断(或者说是苛求),是建立在最能体现报告文学特质的创作前提下的——我们只能以最高的要求来衡量当今的报告文学创作,因为任何方式的廉价鼓励,既不利于整体水准的提高,也有损作家的自尊感或自信心。 谁都希望自己是最好的作家——我想你也不会例外。而最好的作家,总是那些最富创造性的作家,那些最善于独立思考的作家——显然,报告文学更是如此,因为他们是一个持有崇高使命感的、以文学方式直接卷入现实的“思想者群体”。从某种意义上说,我对于当代报告文学作家的尊重、乃至敬重,更甚于小说家、诗人与一般意义上的散文家。在我看来,这些作家在直面现实及人生的征途上,几乎没有回避的侧门旁道可走——他们只能凭借自己的信仰、自己的胆识或良知,经由一行行真实的文字而履行“精神文明建设”的社会责任。但,这里的“尽责”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譬如说,报告文学之所以引人注目,除了它是真实的文学性记录外,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了它的描写内容的新鲜独到——作为生活阅历的补充,报告文学拥有一种其他文体无可替代的开阔视野、丰富见识与强化社会使命感的功能。小说的故事是虚构的,而报告文学的“故事”则是生活原生态的“复述”或“重现”——很自然,这已构成一种完全不同于小说的强大诱惑,但同样很自然的是,此间的诱惑也隐含着一定的前提,至少是,被诱惑的读者不会乐意去倾听那些从传达内容到叙述方式都呈显重复感的“老而又老”的“故事”。所以我想说,报告文学的“可靠可信”与报告文学的“新鲜独到”,虽则层面不同但都是应该尽力实现的创作要求:前者是报告文学的基本前提,后者则是体现创造性及作品魅力的重要质核。 说到这儿,我想你已猜到我要说些什么了,而且肯定不是“好话”。的确是这样——我觉得,这几年报告文学中的很多作品,非但谈不上“新鲜独到”,而且还给人以一种“陈旧感”,一种时代色彩比较困乏的印象。若要究诘其中的原因,恐是很难理得清楚的——我在这里只说一点,那就是题材选择。 从理论上讲,报告文学的题材选择并无决定性的意义,甚至与小说创作的题材选择很近似,即“写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怎样写”。这种说法流行了几十年,以致很少有人去怀疑它的可靠性。实际上,在所谓“写什么”与“怎样写”的理论结构中,隐藏着空洞的不着边际的“逻辑游戏”。我们以前曾激烈地批判过“题材决定论”,但这决不等于题材选择的“无意义”。应该说,无论“决定”还是“不决定”,凡走过了头或误入“极端”,都是很荒谬的。在我看来,题材的选择——当你决定“写什么”的时候,其实已经通过了“为什么要写”的过滤,或是对传达对象的意义已经拥有了相应的认识,甚至已经产生了“怎样写”的雏形——这一过程的意义是很容易感受到的。特别是在报告文学领域,因了叙述的非虚构性,题材选择的意义便显得更加突出;所谓“重大题材”与“非重大题材”的分野也要鲜明一些。而这里所说的“重大题材”,也许还包括某些“前沿题材”、即那些特别具有报告文学的“报告价值”的题材,那些特别新鲜、或仍处于进行过程中的、极富有时代气息的题材——江永红的《好梦将圆时》、江宛柳的《没有掌声的征途》,就属于这类“前沿题材”的作品。我想你已读过这两部作品,而且也感受到了这两部作品的“前沿气息”及富有强烈时代感的精神光芒。很明显,这样的作品之所以让人感到“新鲜独到”,敏锐的题材选择是一个极为重要的原因——你不能不承认作者之于现实进程的感受力,尤其是那种倾听军队现代化足音与变革旋律的才能,那种意识到报告文学作家应该向读者“报告”一些什么的自觉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