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年代中国文艺研究 女性意识的确立与思潮的形成 1995年是中国大陆女性作家的狂欢节。这一年,接连召开了包括“中国当代女性文学研讨会”在内的许多女性学术研讨会,出版了不下百种的女性文学著作,仅丛书就有“红罂粟女性文学丛书”(河北)、“她们文学丛书”(云南)、“红辣椒丛书”(四川)、“海外中国女作家丛书”(吉林)等;几百种报刊辟有女性文学专辑(版)或女性文学评论小辑。这是中国女作家最风光的一年:各种各样的会议、约稿、签名售书活动和电视、广播的专题节目等等,搞得她们四出奔走,魂不守舍。拿她们当中最走红也最新潮的女作家林白的话说,“这一年所有女作家的运气都格外好,每个人都出了七八本书,她们不断地拿到自己的新书,又不断地领到自己的稿费,她们兴高采烈地聚集在一起,……这个活动刚刚分手,那个活动转眼又碰到了,她们象风一样在天上飞来飞去,她们美丽或朴素的衣裙在许多城市里象花一样开放”[①a]。拿另一位颇受瞩目的女作家徐坤的话说,是女性经历了一回难得的“高潮体验”[②a]。的确,1995年,对中国女作家来说,虽不能说后无来者,却是史无前例的。 这与第四次世界妇女大会在北京召开有关,虽然这不是一次政治性的会议,但政府按照政治意识形态的运作习惯作了充分的动员和发动。1995年中国女性写作的狂欢状态,当然受着这种外力的推动与鼓舞。不过,必须公正指出的是,很少女作家认为自己的爆发性写作,与开好世妇会的政治使命有什么关系。1995年世妇会的社会氛围,不过是一次难得的机遇,一种宜人的气候,一个展示她们羽毛丰满的好舞台。 1995年(时间上或许还应算进作准备的1994年),是中国女性主义的一个“!”,它意味着中国女作家的写作,已经进入第三个阶段,即确立自觉的性别意识,并形成女性主义文学思潮的阶段。 从社会感伤到“躯体写作” 文学中关于女性的话题,当然是古已有之,特别是近代以降,女性的身体符号,往往成了作家揭示时代心理冲突的叙事焦点。拿本雅明的话说,女性、异己的身体,历来是男性行使幻想暴力和构思社会问题的“宝贝清单”。然而,这份清单是男人们开列的,是男性视野和想象中的图景,表现的是男性的意识形态。即使历史上也有女作家写作,也总是难以挣脱男性中心社会的价值网络和美学成规。而现代意义上的女性主义文学,则是一种从自觉的女性立场出发,通过性别权力关系的描写,挑战男性霸权政治、经济、文化的压迫,反抗“被书写”的命运,寻找和建构女性主体的文学。它早期与女权运动相辅相成,以批判男权、父权,唤醒“自主意识”为主,在70年代后期开始又逐渐拥有了建构倾向。西方女性小说描写里从社会差异到性别差异的变化,表明早期的女性主义文学基于“男性/女性”对立的二分法,把男性认作是自然和合逻辑信念的“主导虚构”,而这种虚构又分解在性别、种族和其它意识形态的概念中。 女性主义文学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女性风格”。女性主义文学理论早把康德美学上的“崇高”与“优美”之分批得一无是处。因为康德把“崇高性”系于男性那“高贵的性别”,而将次一等范畴的“美丽”配给了女性。它也不承认文本超越自我的独立性和客观性。在女性主义批评观点看来,以高度自治的形式主义扼杀了女性化的自由人文主义,其中“隐藏着一种政治观点:中产阶级自由主义已经完结,必须以某种更加强硬、更加富有男子气概的纪律取而代之——这就是后来庞德在法西斯主义那里找到的纪律”[①b]。 从如上的观点看当代中国女作家的写作,可以说,80年代以前,中国女作家有女性风格,但尚无明确的性别意识。哪怕象张洁《爱,是不能忘记的》、遇罗锦《冬天的童话》这样不同程度地描写到两性关系的作品,也只能算是“伤痕文学”的组成部分。80年代初张洁的中篇小说《方舟》,是头一个女性小说文本,它通过一个“寡妇俱乐部”里三个女主角的故事,向我们讲述了一个长期被男权社会遮蔽的事实:“做一个女人,真难!”不过,这篇小说的女性意识与其说是自觉的,不如说是本能的、生命的,它的社会性指涉和理想主义的感伤,超过了自觉女性立场的观照。张洁自己也一再公开否认自己有女权主义倾向。 但我仍然将以《方舟》为代表的女性写作,看作是中国女性主义写作的第一个阶段,它是自发的、本能的、抗议性的,是长期压抑的内心情感的爆发。它标志着文学写作中女性意识的形成,已驱使她们游离社会全景式的男性话语场地。而到了1985年前后,则更进一步,向前推进到了第二个阶段:躯体写作和运用知性的阶段。这首先体现在一些先锋女诗人的作品中。主要有翟永明的组诗《女人》、《静安庄》、《死亡图案》,伊蕾的组诗《独身女人的卧室》,唐亚平的组诗《黑色沙漠》和陆忆敏以《美国妇女杂志》为代表的一些诗作。翟永明的诗是围绕女性身体的生命阶段展开的,通过身体的发育、变化回应与阐述外部世界,对东方男权神话进行了解构。她在《静安庄》的“第九月”中写道: 是我把有毒的声音送入这个地带吗? 我十九一无所知,本质上仅仅是女人 但从我身上能听见直率的嗥叫 谁能料到我会发育成一种疾病?所谓“一无所知”,就是拒绝承认男权文化所书写的历史,而“疾病”则包含着对男性理念的反讽。她抓住这种“疾病”,竭尽全力地投射女性躯体的感觉去创造一个“黑夜”,她的组诗《女人》的序言《黑夜的意识》,无异于一篇女性主义诗歌写作的宣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