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1月美国总统特朗普执政后,全力推动以右翼民粹为特征的“美国优先”议程,在美国国内和国际社会掀起巨大波澜。2018年11月的美国中期选举,“既是对特朗普两年执政的考核,也是对其所代表的民粹主义的公投”。①此次选举后,民主党时隔八年将重新控制国会众议院,在美国政治极化和社会分裂的背景下,这将对特朗普政府的内外政策,包括其对华政策产生重要影响。本文以前瞻性和政策性为导向,着重分析美国未来一个时期的政策走向。 一、美国政治生态的新变化 2018年的中期选举改变了美国府会、两党的政治力量结构,选举中表现出的种种新迹象、新动向预示着特朗普政府的执政环境更为复杂。特朗普和两党均极为重视此次选举,特朗普视此为2020年大选的前哨战,而近年来屡战屡败的民主党则将其当作“翻身仗”。选举竞争异常激烈,选民投票率为1966年中期选举以来最高,而选举花费高达52亿美元,是美国历史上最烧钱的一次中期选举。众议院选举中,选前民主党控制193席,选后至少赢得235席,夺回了2010年中期选举后丢掉的控制权。民主党候选人还比共和党候选人多赢得800多万张选票,是1974年以来民主党在众议院中期选举中获得的最大胜利。②参议院选举中,共和党赢得53席,比选前的51席有所增加,继续维持对参议院的控制权。相较第115届国会期间共和党控制白宫和国会两院,2019年初开张的第116届国会两院将分属两党控制,美国将由“一致政府”过渡为“分立政府”。除国会众议院外,民主党在州长和州议会选举中也有所斩获:民主党州长将从17位增至23位,共和党州长从33位减至27位;全美99个州议会中的87个进行了选举,其中7个州议会的控制方由共和党变为民主党。③受此影响,民主党的“三控州”(trifecta states,州长和州议会两院多数均属民主党)也增加了7个。 民主党通过“认同政治”推动“蓝色浪潮”赢得众议院选举,使新一届国会呈现两大特点:一是前所未有得多元化,女性和少数族裔群体成为亮点。④通过推动针对特朗普和共和党的“妇女大游行”(Women’s March)和“我也是”(Me too)运动,民主党有效调动了女性选民的参政热情并取得丰厚的政治回报。根据《纽约时报》报道,截至2018年11月底,新当选的100位众议员中有37位为女性(其中35名为民主党人),加上连任成功的女议员,新一届国会女议员数量将超过100位,成为美国历史上最具女性代表性的国会。同时,利用少数族裔对特朗普政府移民政策的强烈不满,民主党对这类群体也进行了有效的动员。据统计,拉美裔、非洲裔选民的投票率较2016年分别增加174%和157%。最终,少数族裔议员占到新议员比例的近1/4,创造了多个历史第一。例如,国会将迎来首批两位印第安原住民女性众议员、首批两位穆斯林女议员和更多拉美裔众议员,有望成为族裔最多元化的一届国会。⑤二是民主党左翼力量增强。与2014年或2016年国会选举相比,2018年自我标榜为进步主义者的联邦众议员候选人比例大幅增加,数值从26%、29%上升到44%,而秉持进步主义理念的美国“民主社会主义者”(The Democratic Socialists of America,DSA)成员已从7000人增至5万人。⑥民主党新议员中,25名自称进步主义者,其中4人在特朗普2016年赢得的国会选区获胜。⑦有媒体称,此次选举见证了“美国社会主义运动在几代人退隐之后的重生”。⑧“千禧一代”的年轻人是推动民主党左翼声势壮大的重要力量。备受瞩目的纽约州第14选区的当选议员亚历山德里娅·奥卡西奥-科尔特斯(Alexandria Ocasio-Cortez)年仅29岁,其坚持全民医保、减免大学生学费、给富人加税等“社会主义主张”,在美国政坛非常活跃。这预示着佛蒙特州参议员桑德斯、马萨诸塞州参议员沃伦等老牌左翼议员后继有人,新老两代左翼实现政治理念代际传递和交接,将合力在国会推进左翼议程。 中期选举后的这些新变化,将使特朗普政府面临更复杂的决策环境。首先是国会众议院将加大对特朗普的监督和制衡。严重的政治极化,使内耗式的政治斗争成为美国政治的重要内容。新一届国会,众议院民主党人有了调查白宫、传讯证人、调阅文件等权力,在问责联邦政府决策方面处于更强势的位置。被民主党提名为新一届众议院议长的老牌政治家佩洛西,明确表示国会将“恢复对特朗普的监督与制衡”。针对特朗普的“通俄门”、“违反竞选资金法”及“妨碍司法”等调查,民主党议员必然持续推动,部分议员甚至会发起弹劾。特朗普政府在税收、能源、医改和移民等问题上的政策也会受到更多掣肘。 其次是“铁锈带”较稳固的“蓝墙”促使特朗普政府重新思考既有政策的后果。“铁锈带”是特朗普入主白宫的关键,也是其执政后竭力巩固的政治战场。但中期选举结果表明,特朗普在2016年大选中赢得的宾夕法尼亚、俄亥俄、密歇根和威斯康星各州,对共和党的支持并不稳固,这些州的民主党联邦参议员均成功连任,宾夕法尼亚州的四个选区、艾奥瓦州的两个选区和密歇根州的两个选区也“由红变蓝”。出于赢得2020年大选的考虑,特朗普及其竞选团队、共和党的策略师们将评估“失利原因”。如果他们将其归咎于特朗普“不在选票上”而未能有效动员支持者,特朗普将延续既定的政治战略。但如果认定医保、反堕胎政策过于保守或贸易政策过于激进,特朗普政府可能会适当调整相关政策。毕竟,在美国传统红州和蓝州确定的政治版图基本不变的情况下,“铁锈带”选民的政治倾向将再次决定特朗普的政治命运。 再次,美国社会的分裂还可能加剧。特朗普政府不仅急速扭转奥巴马时期的自由主义政策,而且颠覆了20世纪60年代美国民权运动以来在政治和社会各领域形成的“政治正确”。其诉诸民粹主义突破两党共识、挑战三权分立的政治制度的做法,在激化美国种族、贫富和代际等社会矛盾的基础上,又在移民、女权、教育等方面制造了新的矛盾。值得重视的是,特朗普当选总统以来,美国国内各种具有明确政治诉求的社会运动此起彼伏,极右势力和草根左翼力量均十分活跃。中期选举前极右势力制造的国内恐怖袭击事件和枪杀犹太人事件等,均表明美国社会的戾气很重、矛盾非常尖锐,这将继续影响特朗普政府的决策方式和政策实践。 这次中期选举的结果反映出美国社会对右翼民粹主义思潮的情绪爆发,也是自由派和左翼合流对特朗普政府的反击。⑨但从共和党扩大在参议院的优势和特朗普的助选情况来看,特朗普总统仍拥有相当的执政优势。一方面,其选民基本盘较为稳固。当选总统以来,特朗普在共和党选民群体中的支持率一直在85%以上,这为其强势施政奠定了民意基础。部分共和党精英虽然不待见特朗普,但基于保守主义理念和选举考量,总体上继续支持特朗普推行的保守主义议程。作为美国联邦政府行政权力的总代表,特朗普对共和党也显示出巨大影响力。特朗普在选举期间共为75名众议员和参议员候选人背书,这些人胜选的比例分别为42%与55%。在特朗普亲自助选的众议员参选人中,高达69%的参选人最终赢得相关选区。⑩更重要的是,继续控制参议院多数的共和党如果和特朗普更紧密地绑定在一起,不仅能够否决民主党的弹劾动议,还将在人事和政策上给予特朗普更多的支持。另一方面,民主党内部的分裂也容易被特朗普及共和党利用。在民主党内部,新生力量持续反对佩洛西等建制派,部分议员主张在弹劾和政策问题上采取更具对抗性的态度,但被党内大佬压制。如何平衡左翼新兴力量与选举时作用关键的中间选民,如何利用在众议院的立法优势设置议程而非仅仅扮演破坏者的角色,如何团结本党各派别等,都将成为民主党迎战2020大选前需要做好的功课。在与民主党的斗争中,特朗普及共和党人正竭力将对手描绘成“激进化”的政党。白宫甚至在选前公布了一份长达70多页的报告,以“警告”那些对左翼社会主义抱有幻想的选民。因此,民主党也面临着既要巩固党内团结以对抗特朗普和共和党,又要充分利用手中权力来设定2020年大选话语权的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