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D81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6-9550(2018)12-0110-24 一、引言 当代国际体系中，剧烈的政治暴力事件迭出，以内战为代表的国内武装冲突无论是在发生频度、持续时长还是破坏程度上都成为不少国家和地区所面临的首要安全威胁。①全球范围内政治暴力形态特征上的变化催生出有别于传统安全的新治理议题。然而从另一个角度来看，鲜有内战能够在隔绝于国家间政治的前提下爆发。一国国内冲突爆发和升级的风险可能受到境外因素的多重影响。如果外国政府存在激化国内冲突的意图和能力，当事国爆发国内冲突的风险将会和两国双边关系产生紧密关联。在外国政府以激化冲突的形式介入当事国内部争端时，两国双边关系往往已经较为紧张，当事国国内冲突爆发之前的国家间互动形式可能包含冲突何以爆发的重要信息。在能够加剧国家间敌意的多种互动形式中，直接使用武力可以显著改变相关国家所面临的安全环境。这种影响不仅直接作用于地缘安全局势，也可能给当事国国内政治秩序带来额外的压力。② 当事国对外使用武力情况与其国内武装冲突风险之间的相关性之所以值得注意，是因为前者直接涉及叛乱受到外部资助的情况。与此同时，冲突研究普遍认定当事国反政府武装受到外部资助是内战的诱发因素之一。作为一种外国政府干涉当事国内部事务的策略，外部资助使反政府武装拥有可用于武装行动动员和人员征募的额外资源，增加了当事国政府扑灭叛乱的成本。 尽管外部资助构成了从国际环境层面解释国内武装冲突风险的重要因素，但是相关的解释框架在逻辑上仍存在进一步完善的空间。③外部资助无论在实证上如何进行操作化，都不能作为外生给定的因素独立制约国内冲突的发生概率。外国政府决定是否以及何时资助反政府势力，包含着动机和能力方面的考虑。其与当事国的双边关系则直接指示着叛乱资助和国内冲突爆发的策略情境。由此可知，理解外部资助引发国内冲突的真实效应，需要进一步考虑可能的国际情境因素。 基于反政府势力的外部资助是影响内战风险的内生因素，④本文集中探讨外部资助在当事国对外使用武力与其国内冲突爆发之间的中介作用。在充分考虑对外使用武力会直接改变当事国国内冲突爆发条件的基础上，本文考察该中介因素如何连接国际领土冲突和国内冲突。尽管并不预先假定两种引发国内冲突的效应不可共存，第二次世界大战后到21世纪初的跨国数据分析结果却显示，以外部叛乱资助为中介因素的间接效应相对更稳健地存在于全球主要国内武装冲突事件中。围绕国际领土冲突引发国内冲突的直接效应和间接效应的经验分析是对现有国家间冲突和国内武装冲突研究的一种必要整合，它同时也部分支持了学界对于两种类型的冲突在安全脆弱区域存在复杂相依关系的基本判断。⑤本文在对比国际领土冲突引发国内冲突的双重效应的过程中还发现，当事国对外使用武力未必构成诱发反叛势力发动集体行动的有利条件。虽然卷入激烈国际冲突的国家维持国内秩序的能力及合法性在短期内可能受到削弱，当事国政府对外使用武力作为一种震荡性事件诱发内战风险的实例也的确存在，但此类直接效应的普遍性至少在本文的分析中没有得到经验证据的支持。这些实证分析结果能够为国际社会和区域安全治理机制在抑制内战风险及应对相关的外部干涉问题上提供政策启示。 二、国际冲突引发国内冲突的文献评述 一国国内武装冲突的爆发如何受到国家间冲突的影响一直是政治学和国际关系学关注的研究议题。相关研究大致沿着两条不同的路径展开：其一，国家间冲突为当事国内部冲突的爆发直接提供了有利条件(后文称直接效应)。其二，国家间冲突增加了能直接诱发国内冲突爆发的因素出现的可能性(后文称间接效应)。两类效应的作用机制有较为明显的差异。 (一)国际冲突引发国内冲突的直接效应 国内武装冲突为何爆发是内战研究最基本的问题之一。关于诱发国内冲突的因素和条件，学界在理论和实证方面都产出了丰富的研究成果。一般意义上，国家在贫困问题、⑥族群或宗教分裂和压迫、⑦对立族群的人口分布、⑧国土地形、⑨重要自然资源(石油或黄金)的储量及分布⑩等方面的特征与该国发生国内冲突的风险存在因果关联或相关性。分析国内冲突爆发因素可以从当事国国内层面的属性延伸到其外部环境特征。国内武装冲突是否爆发部分取决于该国反政府势力如何权衡通过发动叛乱来实现其政治诉求的可能性。如果反政府势力有境外的庇护地，或者有支持其行动的境外力量，其在政府的弹压政策下仍会有较大的行动自由，因而更可能坚持或升级武装反抗行动。(11)这种有利于叛乱发生的境外条件的存在，往往意味着外国政府缺少必要的能力来约束当事国反政府武装势力建立跨境联系。(12)进而，邻国脆弱的安全环境使一些发动叛乱所需要素(比如武器和武装分子)的跨境流动变得更加难以被当事国察觉或控制，由此产生的安全方面的负外部性使得区域内各国的武装冲突事件呈现扩散趋势。(13) 在众多可能诱发国内冲突的域外(out-of-polity)条件中，当事国对外使用武力对其国内安全环境带来的直接影响同样不可忽视。现有文献关于此类国际冲突导致国内冲突的机制存在各具特色的分析视角：最直接的是当事国卷入国际冲突可能改变政府与反政府势力之间的能力差距，并带来有利于反政府势力发动叛乱的机会条件。(14)反叛是一种成本极高的集体行动，仅在有明显的免于惩罚或实现政治诉求的机会时才可能发生。对于多数国家而言，这种机会的出现往往意味着常规的政治秩序受到了突然的外力冲击，政府威慑武力反抗的能力或有效性明显减弱。在外部争端中使用武力，即使对最有实力的国家政府而言都是存在争议和风险的策略。特别是在陷入长时间国家间冲突的情形中，政府消耗的资源规模、分配资源的方式以及伤亡带来的舆论影响，都可能严重影响其在应对国内政治争端时不可或缺的能力和合法性，并在对立群体中制造额外的怨恨。(15)同时，国际冲突的发展进程至少包含争端双方的策略选择，这意味着冲突一旦发生，当事国常常难以仅凭自身意愿改变已有的武力使用策略。当事国参与国际武力冲突可能使国内政治秩序变得脆弱、反政府势力的支持面增大，这都会为反政府势力发动或坚持国内冲突提供激励，进而增加内战风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