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研究早已成为一门独立而富有特色的学科,但与其他传统“国学”比,与世界上一些历史悠久的学科比,它又显得年青、稚嫩。就以新时期的国内鲁迅研究而言,虽然可用“拓展、深化、突破”来概括其大好态势,其成就确实卓著斐然。但又不能否认,由于诸多众所周知的原因,造成我们的鲁迅研究仍存在严重的“盲点”与“误区”。 一 先说“盲点”。 这是指,我们的鲁迅研究至今还存在许多空白点与模糊点。举其要者,大概有如下几个方面: (一)世纪之交鲁迅的历史定位 从19世纪走向20世纪,鲁迅正是血气方刚、意气风发的青年学生,处于人生旺盛的黄金时代。再延伸到从22岁起东渡日本留学7年,鲁迅先后创作《别诸弟三首》、《莲蓬人》、《祭书神文》、《惜花四律》、《自题小像》,并有功底雄厚、影响深远的多篇论文:《中国地质略论》、《人之历史》、《摩罗诗力说》、《科学史教篇》、《文化偏至论》、《破恶声论》,还编译出版了《域外小说集》,给中国文坛引进一股清新的空气。特别是,此期间,他“弃医从文”,办《新生》,参加“光复会”等等。都是鲁迅在其所处的世纪之交,为自己谱写的光辉一页。尽管属于鲁迅的早期,但给青年鲁迅一个什么样的历史定位?他是爱国主义者、进化论者、人道主义者、激进的民主主义者、个性主义者、启蒙主义者,抑或是虚无主义者、唯心主义者?众说纷纭。至今仍然缺乏权威的科学论断。争论是有必要的,说明这个问题的研究尚有潜力,尚有余地,大有文章可作。但从另方面去看,面对一个公认的历史伟人,史料又那么齐全,明摆在那里,研究来研究去,尚且得不出比较公正的评判,甚至个别问题似乎越争越复杂化,就有点不正常了。譬如关于鲁迅与人道主义。有人连什么叫人道主义、人道主义是好是坏,都搞不清,又如何去界定鲁迅早期前期乃至后期的思想?说人道主义坏者,不敢往鲁迅身上抹;说人道主义好者,硬要一古脑儿往鲁迅身上堆。这就是离开鲁迅的个人实际或曰偏离鲁迅文本来瞎说了。只要鲁迅主观上真的属此而非彼,或者二者兼而有之,我们就要大胆的承认。既不能误解曲解,也不必为尊者讳。对鲁迅早期的历史定位本来是不难的,希望能尽快得到圆满的解决。 (二)世纪之交的鲁迅研究的突破 我们的鲁迅研究快有100年的历史了,其道路是漫长而曲折的。从1913年开始历经发轫期、迂回期、发展期、非常期、开拓期、丰收期、罹难期、过渡期,有成功的经验,也有失败的教训。当今,面临新世纪的挑战,鲁迅研究的“明日之星”在哪里?老一辈鲁研学者的肩膀能爬上去吗?能超越吗?或者对某些论断能提出质疑和异议吗?包括某些“定论”能持否定态度吗?我们的鲁研事业能否再创辉煌关键在突破,而突破谈何容易?从何入手啊?不过,只要面向未来,并有强烈的使命感,中国鲁研界会以崭新姿态表明:一个真的人的鲁迅即将回归。鲁迅世界被科学地开发,鲁迅研究将进入学术的“自由王国”与“独立王国”,不受政治干预,其“华盖运”也会随之摆脱。在民主、平等、自由、独立的争鸣氛围中深入研究鲁迅的方方面面,甚至每个人都可以有自己心目中的鲁迅。这样,鲁迅这个历史人物就不会越走越远。他将继续影响中华民族的子子孙孙。所以,在文化转型期学习鲁迅,用现代意识重铸民族魂,便是新世纪鲁迅研究的新课题。当然,也可谓新突破。至于找突破口,说难也不难。关键在两点:一是承认鲁迅的“民族魂”价值;二是进一步解放思想。这不仅仅“回到鲁迅那里去”,还要从鲁迅那里跳出来,更高层次探视鲁迅世界的里里外外。由鲁迅看中国新文化的方向,又在大文化中看到鲁迅的位置与作用。 (三)鲁迅的时代局限性 鲁迅无疑是时代的骄子。而时代是不断发展的,我们稍有一点唯物主义知识,就不会以当代人的眼光去苛求一个历史人物。鲁迅绝不是什么完人。他有这样那样的缺点、不足乃至失误(譬如极“左”思潮的影响,有过偏激情绪与某些历史误会,等等)。但如何运用历史的标尺去量度鲁迅的时代局限性,才不至于步某些人的后尘去肆意曲解鲁迅?才是科学而全面地认识鲁迅?例如,鲁迅是反帝反封建反一切恶势力的勇士,但为了孝道,他也无奈地接受母亲送给自己的“礼物”——包办婚姻,既伤害了自己,又牺牲了别人。对这个问题,有人为鲁迅辩护,以为鲁迅敢于弃朱安而爱许广平,是智者的选择,勇者的举措。有人则一味责怪鲁迅,说他屈服于封建礼教,甚至是“违反婚姻法”。除了后者纯属笑话之外,我认为,都不难理解。《狂人日记》中的“狂人”不是反抗旧礼教最激烈,最终还是要去当“候补”吗?鲁迅毕竟是人,而且又正好是个特定时代无奈的孤独者,真可谓“苦闷的象征”,他是应该得到体谅的。再如,二、三十年代的中国正处于多事之秋,国难当头,鲁迅却被冷枪暗箭包围着,他不得不“横站”而迎战出击,不少论争难免有过激之词,受到某些极“左”思潮的影响也是可以理解的。如果离开当时的背景,不分青红皂白,横加鲁迅是“骂人”“整人”专家的罪名,则太冤枉了他。“事后孔明”谁都可以当,但用以研究一个重要而复杂的历史现象,则未免过于轻浮、草率。不过,鲁迅研究既属学术范畴,又离不开政治,难度之大,深度之大,不可否认。唯其如此,一个有良知的研究者,绝不会对鲁迅的某些时代局限性与个人缺点夸大其词,或故意挖苦中伤乃至人身攻击。我们必须避免从一个极端走到另一个极端,以保护学术空气的清新纯洁。 (四)“鲁迅学”的创立与研究 鲁迅是公认的“万有文库”。作为全方位研究鲁迅的一门重要学科,“鲁迅学”的创立已被国内外鲁研学者所认同,并以多方面的研究去充实它,发展它。但严格说来,本世纪内的“鲁迅学”还处于立项阶段,宏伟而艰巨的学术工程尚未真正运作,抑或刚刚上马。值此世纪之交,虽然已有一些论著,也有不少专家撰文探讨关于“鲁迅学”的问题,但一般都是在表层与小范围内做些文章,远远没有深入实质性与进行开拓性的研究。尤其关于“鲁迅学”的内涵、个性与走向是什么?有哪些特殊意义?将发生什么样的深远影响?都有待我们做出令人信服的回答。过去,曾有人把“鲁迅学”当作社会学的分支来看待,夸大其功利性,结果,鲁迅一再被“利用”,一再被扭曲。这样的历史教训必须牢牢记取。否则,“鲁迅学”将滑入歧途。某些传统“国学”曾被强权政治奸污,或遭受种种人为干扰,已有点面目可憎,成为前车之鉴。我们的“鲁迅学”还年青,尤其要百般警惕,再也不能充当什么“工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