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秦晋同志,报告文学这种文体,产生于现代社会,因能真实、准确、快 速地反映社会和现实,包含着巨大的信息量,具有时代性、文学性、新闻性、社会性等特点,因而受到了广大读者的欢迎,发展十分迅速。当代中国报告文学的崛起是在新时期,发展高潮是在80年代末。那时,人们对报告文学的关注远远超过了其他文学形式,甚至超过了新闻。尤其是1988年百家文学期刊“中国潮”报告文学联展时,光一等奖就评出了十篇,二、三等奖各二十篇,影响巨大,形成了空前的报告文学热潮。有人认为,报告文学过热,并不是文学发展的正常现象,对此,您是怎么看的? 秦:新时期的报告文学的确发展很快,影响很大。就其发展而言,大致可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是粉碎“四人帮”到80年代初。我将这个时期的报告文学称为“描述型报告文学”。作品的背景是拨乱反正,主要作家有:徐迟、黄宗英、柯岩、理由、张锲、程树榛、陈祖芬、肖复兴、鲁光等;第二阶段是80年代中期至80年代末期,我将这个时期的报告文学称为“综合型报告文学”。它突破了以往一人一事的写法,对社会问题进行宏观把握、整体观照,采取全景透视和综合结构的方式,将人与社会、历史与现实、描述与评说、研究与思考融为一体,强化了报告文学的综合性、报告性和思辨性,使读者的视野和思维陡然开阔起来。尤其是这类作品所包含的对社会历史文化的总体思考,对现状和过去的全面审视,对现实问题的深刻而系统的剖析,都呈现出一种新的思维方式和艺术视角。这类作品如《洪荒启示录》、《中国的“小皇帝”》、《神圣忧思录》、《世界大串连》、《丐帮漂流记》、《土地与土皇帝》、《伐木者,醒来》、《强国梦》等,均在社会上引起了强烈反响,是当时人们议论的热门话题。 杨:为什么在80年代中期,报告文学会突然发生这种变化,它与当时社会生活的变化有什么关系? 秦:某种文学样式的产生,某个文学样式在某个时期呈现出某种特点,并不是简单和孤立的,它总是有着某种必然的因素。报告文学的“宏观综合”反映的是一种现代的和普遍的思维方式,随着技术进步和工业发展,经济结构、社会结构都日趋系统化。系统科学正是在这种情况下发展起来的,结构主义思潮的兴起也是综合趋向的表现。人们在不断寻求有效方法和理论来回答当代复杂的、多维的、普遍联系的现实问题,综合便成为一种必然趋势。它是整体化系统思想的体现,是人们对物质和精神世界认识深刻化的反映。对80年代的中国而言,这种宏观综合思维应该说体现了开放改革后走出封闭世界、摆脱小农意识的当代中国人的新视野,或者说是当时社会变革要求的表现。这种思维方式,既是开始进入市场经济的一种需要,又是商品交换社会,普遍联系中逐渐形成的把握事物的意识和考察自我的方法。 文学说到底是社会的需要。在大变革之际,在中西观念碰撞,新旧交替的过程中,人们普遍感到困惑,希望通过文学的反射,了解变得陌生的生活和难以名状的心态,更希望能够从历史与现实、社会与文化、观念与行为的总体思考中解释周围发生的一切。当这种心理情绪转化为普遍的审美要求,而小说创作却出现与现实拉开距离的倾向(当然这也有它自身的原因)的时候,宏观综合社会问题报告文学的出现就成为一种历史的必然。从报告文学发展自身来看,它总是在新闻与文学的两种特性中走“之”字形。前一段过于小说化的倾向,使读者很难断定其真假,渐渐对于过分细致的心理描写变得反感,形成一种潜反射审美态势。于是,报告文学的大众审美情趣开始转向更具报告性的作品,希望获得一种纵横捭阖、气势恢弘的艺术感受。因此报告文学新格局的形成,也是艺术发展和审美流变的结果。 杨:前些年,报告文学界曾一度沉寂。到了92、93年,重新开始出现一些具有鲜明特点的新品格的报告文学作品,这些作品好像都和现实生活保持了一定距离。和80年代的报告文学作品相比,它们大都比较冷静、理智、客观,把某件事、某个问题放在大的历史背景下进行分析,不再是简单地提出判断,或给问题一个明确的答案。报告文学作家们对问题的复杂性也好像有了充分的认识,有的还上升到人性和人类文明史的高度进行创作。不过,除了圈内的人,对这些报告文学作品,读者反应并不热烈,作品发表后,甚至根本没有造成什么影响。当然这跟在市场经济的今天,文学现象不再是社会关注的焦点有关。不过,有的研究者还是认为,这是因为作品对社会的影响力和冲击力减弱,是因为90年代的报告文学不如80年代的。您是怎么看这个问题的? 秦:90年代的报告文学与80年代的相比,既有承继关系,又有明显的差异,这是由各种原因促成的。进入90年代后,新时期报告文学开始了第三阶段,那种纵观古今、横览中外、研讨社会、评说世事的宏观综合报告文学消退了,报告文学在发展过程中再次面临选择。经过一段沉寂后,一批更年轻的报告文学作家出现,他们以一种新状态、新感受出现在读者面前。其主要作家有:马役军、张建伟、邓贤、罗盘、李鸣生、张雅文、陈桂棣、李中孝、杨黎光、邢军纪、曹岩、黄传会等。这是一个新的群体,是新时期报告文学的第三代,他们在对前一段报告文学承袭与批判中开始显示自己的总体风格,体现了中国90年代文学新观念和创作思维的新方式。这也是报告文学对自身的一次再认识,对自身价值、运用方式、存在方式的再思考和再探索。我将这个时期的报告文学称之为“状态型报告文学”,它强调对现实状态的研究。和“宏观综合报告文学”相比,其特点是:从宏大的社会问题回归到对人生价值和生命意识的探求,从现象透视转为历史观察,从二元判断改为多元思考,从强化主体意识变为强调客观实在,从煽情激越改为冷峻平静的叙述。比如,同样是写三峡工程,卢跃刚的写法与80年代的有关作品就有明显不同。他跳出上马与反对上马之争,把它作为中国人治水历史的一个环节,着重写了在与自然抗争中各种杰出人物的思维、命运和性格。李鸣生的《走出地球村》在写我国第一颗人造卫星上天过程中所反映出来的愚昧与科学、狂热与进步彼此背离又相互胶着的状态,也与以往的是非分明的叙述方式不同。总之,报告文学作家观察生活的角度和表现生活的方式不一样了,作者与他所写的人和事的关系反映了新的态度和价值。就是说,事实被作者创立了新的意义。这是90年代报告文学和80年代报告文学最根本的区别。我认为,90年代的报告文学在认识和反映世界方面,在思维和叙述方法方面,都显得更成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