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提要 梁启超在19世纪末20世纪初,基于政治上维新改良的需要,受外国文化艺术的启发,在小说、戏剧、诗歌、散文以及文学理论等领域,均有开创性的建树。他以饱满的热情与非凡的气魄革故鼎新,建立新文论新文体,并亲身从事翻译及创作,满怀激情地为新文学的诞生鼓吹奔走,对于促进中国文学摆脱传统桎梏,吸收新鲜血液以至走向世界,起到了无可替代的先导作用。梁氏开启了一代文学的新风气,其影响所及,不但改变了中国文学的传统面貌,使近代文坛涌现了一批崭新的文学作品,为文学的发展注入了新的生机与活力,而且培育了一批矢志文学革新的作家和理论批评家,并为“五四”时代彻底的文学革命准备了条件。 关键词 近代文学 新文学 新小说 新文体 诗界革命 梁启超(1973-1929)是在中国传统文学向新文学过渡中发挥了很大影响力的人物。他是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学习西方文化成就很杰出的人,他把学习所得转化为行动,并以炽热的传道热忱,将西方各种新学理的火种传遍中国。在政治上他是有影响力的行动家,在思想上他是发聋振聩的启蒙者。在他以前的改良家都没有余暇去处理文学改良的问题,他们大多只是不自觉的实现了历史赋予他们的任务,并不主动积极的去从事理论的建设与创新的尝试。梁启超基于政治改良的需要,在文学改良方面不但运筹帷幄,树立方案,规模远景,而且还粉墨登场,示范创作,启迪后生;不单如此,他还利用报刊,联络同道,造成声势。在这些方面,梁启超显示了他在中国文学走向世界过程中特殊重要的、无可取代的地位。 梁启超的文学事业,是维新派全盘改良计划的一只棋子。在戊戌政变之前,他也像黄遵宪(1848-1905)、康有为(1858-1927)等改良派前辈那样,虽然意识到文学(特别是小说)在改良事业中的重要性,在作品中也作了一些突破传统的尝试,但限于时间和精力,他们却未能落实文学改良的计划。在二十世纪之前,中国翻译西方文学作品寥寥可数,这些改良家也缺乏足够的外语能力去接触外国的文学作品,无法借鉴西洋。戊戌政变以后,梁启超流亡日本,掌握了日文汉读的技能,有能力阅读日本文学作品及有关文献,又透过日文著作及翻译去窥探西方文学,知其大略,这时改良派的文学计划才能全面展开,理论、翻译、创作三管齐下,这才真正动摇了传统文学的根本,把中国文学送上通往世界的列车。 一、新小说 早在1897年,梁启超受到黄遵宪、傅兰雅(John Fryer,1839-1928)、康有为的启发,撰写维新派改良大纲、世界化蓝图的《变法通议》时,便在“论幼学”一章中把“说部书”列为学校教育的七种科目之一,并讨论其教育功能: 古人文学与语言合,今人文学与语言离,……今人出话,皆用今语,而下笔必效古言,故妇孺农氓,靡不以读书为难事,而《水浒》、《三国》、《红楼》之类,读者反多于六经。……但使专用今之俗语,有音有字者以著一书,则解者必多,而读者当亦愈夥。自后世学子,务文采而弃实学,莫肯辱身降志,弄此楮墨。而小有才之人,因而游戏恣肆以出之,诲盗诲淫,不出二者,故天下之风气,鱼烂此间而莫或知,非细故也。今宜专用俚语,广著群书,上之可以借阐圣教,下之可以杂述史事,近之可以激发国耻,远之可以旁及彝情,乃至宦途丑态,试场恶趣,鸦片顽癖,缠足虐刑,皆可穷极异形,振厉末俗,其为补益,岂有量耶![1] 这段文字有几点值得注意:第一,它与1895年6月傅兰雅在《万国公报》刊登的《求著时新小说》启事有密切关系。傅兰雅说: 窃以感动人心,变易风俗,莫如小说,推行广速,传之不久,辄能家传户晓,气习不难为之一变。今中华积弊最重大者计有三端,一鸦片,一时文,一缠足。若不设法更改,终非富强之兆。兹欲请中华人士愿本国兴盛者撰著新趣小说,合显此三事之大害,并祛各弊之妙法,立案演说,结构成编,贯穿为部,使人阅之心为感动,力为革除。辞句以显明为要,语意以趣雅为宗,虽妇人幼子,皆能得而明之。述事务取近今易有,切莫抄袭旧套……[2] 傅兰雅注意到小说“变易风俗”的功效,主张利用来对付当时中国社会上鸦片、科举、缠足等积弊,又明确指出小说的对象应包括“妇人幼子”,文字要浅显,取材要“近今易有”,这些观点,梁启超在“论幼学”中都全部采纳了。而“时新小说”、“新趣小说”的提法,对梁氏“新小说”的提出当有重要启发。第二,梁启超在傅兰雅的基础上,进一步强调要把小说作为教育工具。这显然也融合了康有为的看法。康有为1897年出版的《日本书目志》也提过“幼学小说”,他说:“吾问上海点石者曰:‘何书宜售也?’曰:‘书、经不如八股,八股不如小说。’宋开此体,通于俚俗,故天下读小说者最多也。启童蒙之知识,引之以正道,俾其欢欣乐读,莫小说若也。……仅识字之人,有不读经,无有不读小说者。故六经不能教,当以小说教之;正史不能入,当以小说入之;语录不能喻,当以小说喻之;律例不能治,当以小说治之。”[3]第三,由于小说的教育对像锁定了是童蒙和知识低下的民众,梁启超便像黄遵宪那样,不得不面对文学的语言问题,而确定了创作小说该“专用俚语”。第四,梁启超把从前的小说定性为“诲盗诲淫”,然后以傅兰雅之说为本,提出改良小说应有的内容,在鸦片、时文、缠足之外,再加上了“借阐圣教、杂述史事、激发国耻、旁及彝情、宦途丑态”等项。这种种小说题材,都写进二十世纪初年出现的“谴责小说”里去了。[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