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B81-06 滥觞于20世纪的现象学思潮致力于某种针对传统形而上学的反动或颠覆,亦即相对于传统形而上学的本质、永恒、必然性、统一性等论题,现象学则关注现象、时间性、偶然性,呈现生活世界的差异性和复杂性。在此视野下,整体与局部、在场与缺席、同一性与差异性之间的发生性转化和辩证关系成为现象学所着力表述的话题线索,沿着这些线索,意识、存在、意志、本质等传统哲学主题在现象学中得到了全新的表述,而生存经验、身体、情感、直观等主题则作为新的哲学论域被开辟出来,成为现象学研究的聚焦点。在现象学所开辟的这个崭新的广大论域中,偶然性(contingens,Zuf
lligkeit)问题成为一条隐而不显却不可或缺的思想线索。现象学视野中的偶然性意味着可能性、非规范性、时间性、不确定性、不对称性、局部性工作、场所性处境、自由等等涵义。从胡塞尔、海德格尔的经典现象学,九鬼周造对东亚传统思想和现象学的结合,到以梅洛-庞蒂、萨特为代表的现象学传统在法国的延续,以及当代哲学中受现象学影响的马尔库塞、阿尔都塞、安德尔斯(G.Anders)和马奎德(O.Marquard)的学说中,现象学对于偶然性问题的重视都成为一个重要的思想契机,开启了当代哲学“返回实事”和“亲近生活”的姿态。 一、偶然性:意向性构建和生存的时机化 “偶然性”是经典现象学讨论中的一个关键概念。在胡塞尔那里,作为意识可能性之汇集的意向性构建包含了发生意义上的潜能和偶然性,这也是作为奠基层次和视域的生活世界的组成部分。在海德格尔那里,偶然性则被看作此在的实际性特征、场所性处境、动态化的生活过程,偶然性保证了生存的自由,因此生活的“睿智”(phronesis)乃是对于偶然人生“时机化”的领会。而九鬼周造循着海德格尔的思路,将日本哲学中“无”的概念视为“偶然性哲学”的存在论根基。 19世纪后半叶,包括布伦塔诺和胡塞尔在内的哲学家们计划建立一门哲学的心理学或意识哲学,这样一门“真正的意识科学要为认识论和逻辑学提供前提。意识现象表现为体验,而体验的联系表现为生活”(海德格尔,2009年a,第74页)。循着这一思路,“意向性”概念的提出成为这一计划中关键的一步,意向性意味着意识对于其自身的超出,而胡塞尔基于“意向性”概念的“现象学构建(Konstitution)”设想则跨出了决定性的一步。通过意向性构建,胡塞尔在现象学的意义上重新开启了“主体性”这一论题,现象学的主体性不是一个实体化的个体,也不是本质化的抽象观念,而是包含了主客体之构建可能性的大全。① 现象学这一基本动机决定了“意向性构建”是一个汇聚生活可能性的大全,意向对象就是从这个复杂的意义关联之背景中脱颖而出的。在“构建”的标题下汇集的可能性并非传统主客二元论模式下径直的感知和静态的必然性,而是蕴含了众多发生意义上的潜能和偶然性。意向性构建的偶然性表现在:意向的充实过程不仅确认了我们的意向,而且会有某些出乎意料,也就是位于原意向焦点之外的“盈余”,这种盈余就是以偶然性的方式发生的,它们不是原本关注的主题,它们引起的联系也不是意向构建最初期待的联系,而表现为规范性之外的差异性内容。但恰好是这种偶然性的盈余和非规范性,构成了意向对象的视域或背景,原本径直的对象通过被置于视域之中而被复杂化,或者说,被还原到一个发生性的构建层面,可能性的光晕得以保留,整全的意义世界才由此得以构成。这个作为意识构建之可能性结构中重要组成部分的偶然性不是脱离于世界整体的碎片,而是作为潜能被包含在世界之中,是世界和对象从中生成的基层组成,这种奠基关系是胡塞尔现象学中的关键点之一。这个作为可能性大全的奠基性世界就是“生活世界”,其中偶然性而非必然性成为“生活”的基本特征之一。 胡塞尔在意识领域内所谈的现象学话题及其谈论方式被海德格尔在存在领域内继承下来。首先,偶然性被海德格尔强调为此在的基本特征。存在论现象学强调一种生存的实际性(Faktizit
t),世界中的此在是由一系列偶然的相遇特征(Begegnischaraktere)组成的,世界对于此在而言乃是作为这种相遇之前提的“意蕴(Bedeutsam)”。在这里,意蕴指的是“作为什么”(Als-was)相遇以及“如何”(Wie)相遇,当某个意义“作为”与熟悉状态相悖之物被遇到时,其偶然性就呈现出来。海德格尔将这种充满偶然的“作为”称为“此在的契机学的(kairologisch)要素”,由此,“时间的所有基本要素才能得到理解”——时间性也是通过偶然性呈现的。“此在”作为世界敞开状态之场所,具有其“处身性(Befindlichkeit)”,也就是“在世界中存在”。而这种敞开状态和实际性是如何发生的,则超出了此在的支配力量,也无必然规律可循,它始终不可消除地是偶然的,也恰好是这种偶然性开启出世界境域和此在的权能性,即存在论层面上的自由:“我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