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20世纪60、70年代亚非穆斯林劳工大规模进入欧洲后,欧洲穆斯林社区开始快速发展,而移民融入问题成为欧共体国家十分关注的问题。在移民融入过程中,一部分欧洲穆斯林主张融合西方价值观而建立“欧洲伊斯兰”,另一部分则希望在“再伊斯兰化”(Re-Islamization)①进程中重构身份认同。②欧洲“再伊斯兰化”运动号召欧洲穆斯林移民“离开”(离开欧洲主流社会)和“退守”(退守伊斯兰传统文化),其中主张“回归纯洁先辈”的萨拉菲主义(salafiyyah)③则是最具活力、发展最为迅速的派别。萨拉菲主义在欧洲的兴起和发展,在某种程度上成为欧洲穆斯林移民融入成败的风向标,而近年来它的大规模激进化意味着欧洲穆斯林移民融入遭遇困境。故而,研究欧洲萨拉菲主义的发展及其激进化,对理解欧洲穆斯林移民融入的过程、困境和未来趋势,具有重要意义。 鉴于当下国内对欧洲萨拉菲主义发展和激进化的细节和趋势了解不多,本文力图以德法两国为例,在梳理两国萨拉菲主义发展脉络、核心人物和关系网络的基础上,分析欧洲萨拉菲主义激进化的原因。之所以选择德法两国④为例,一是因为它们是欧盟中穆斯林人口最多的两个国家;⑤二是因为两国的萨拉菲政策截然不同,德国在2010年以前对萨拉菲主义一直采取放任政策,而法国自1990年代就存在萨拉菲政策,但几经调整;三是因为两国代表了欧盟萨拉菲主义激进化的两个极端,近年来在萨拉菲主义激进化催生的圣战者中出现了一种新的趋势——“对欧圣战主义”,法国是遭受本国穆斯林圣战派袭击最为严重的欧盟大国,而德国则是遭受此类袭击相对较少的国家。是什么样的原因造成这种差别,需要在研究中加以重点分析。 一、思想激进化与吉哈德化:萨拉菲主义激进化的两阶段划分法 欧洲萨拉菲主义的激进化,是欧洲穆斯林激进化的一个组成部分,它与普通穆斯林的主要区别就是“宗教虔诚”在其激进化过程中的影响。萨拉菲主义首先是号召穆斯林在“回归纯洁先辈的生活方式”的萨拉菲主义环境中浸染,而后这些穆斯林则因“宗教热情”而逐渐走上“圣战道路”。“宗教热情”会导致两种现象:一是在“圣战事业高潮期”,萨拉菲主义催生的“圣战者”比例可能更高;二是在“圣战事业”的间歇期,萨拉菲主义催生的“圣战者”仍然活跃、主动性更强,⑥因而萨拉菲主义的激进化造成的危害更大。 欧洲萨拉菲主义者激进化的核心指标,是吉哈德萨拉菲主义者占总萨拉菲人数的比例,以及“萨拉菲圣战者”出现的比例。根据这两个指标,笔者认为有必要将欧洲萨拉菲主义者激进化过程分成两步:“思想上的激进化”过程和“行动上的激进化”过程。思想上的激进化,是指萨拉菲主义者不断偏向“极端的吉哈德学说”(圣战主义学说)而成为吉哈德萨拉菲主义者的过程,可直接称之为“思想激进化”(或“吉哈德萨拉菲化”);行动上的激进化,是吉哈德萨拉菲主义者“由思想而行动”、将圣战付诸实践的过程,可称之为“吉哈德化”(圣战化)。 笔者将欧洲萨拉菲主义者激进化分为两步的假设,至少需要对以下几个问题进行理论回应。首先,萨拉菲主义者“思想上的激进化”现象是否存在,亦即“吉哈德萨拉菲主义”是否真实存在?其次,吉哈德萨拉菲主义与圣战主义的关系如何,吉哈德萨拉菲主义者是否有极大可能演变为圣战者,由之催生的所谓“萨拉菲圣战者”是否已成为一种现实? “吉哈德-萨拉菲主义”(jihadist-Salafism或Salafi jihadism)这一名词,由法国学者吉勒斯·凯佩尔(Gilles Kepel)于2002年首创。⑦2006年,美国学者库因坦·维克托罗维茨(Quintan Wiktorowicz)基于凯佩尔的创造进一步将全球萨拉菲主义者划分为三派:纯洁派(Purists)、政治派(Politicos)和吉哈德派(Jihadis)。⑧这种“三分法”一经问世便获得了欧美学界的普遍支持并加以传播,它通过“学者式归纳”将圣战思想与萨拉菲思想绑在一起,从而促成了“圣战组织源自萨拉菲运动”的错觉。 但是,“吉哈德萨拉菲主义假说”和基于它的“萨拉菲主义三分法”,并非没有争议,其中萨拉菲主义与圣战恐怖主义的区别往往引起学者的困惑。布鲁塞尔欧洲政治研究中心的萨米尔·阿姆盖尔(Samir Amghar)通过对法国萨拉菲主义的发展及激进化的分析认为:“所有的圣战组织都借用萨拉菲的词汇……但吉哈德萨拉菲派不等于基地组织。”⑨德国学者迪尔克·贝尔(Dirk Baehr)在分析德国吉哈德萨拉菲派时也产生了“吉哈德派与吉哈德萨拉菲派如何区分”的疑问。⑩云南大学的王涛和宁彧对英文文献中的萨拉菲主义研究进行综述时,也提到“经常出现将萨拉菲主义与恐怖主义画等号的简单化判断”。(11) “吉哈德萨拉菲主义”是否成立,“萨拉菲主义与吉哈德主义究竟是什么关系”,这两个问题之所以重要,是因为它们将确定萨拉菲主义的本质——即其意识形态中是否存在极端主义思想。如果“吉哈德萨拉菲主义”确实存在,那么意味着欧洲萨拉菲主义存在激进的派别,且有转化为圣战恐怖主义者的可能,故而萨拉菲主义将被视为对欧洲安全的一种潜在威胁。当下欧洲主流媒体和学者大多持这种看法。而如果“吉哈德萨拉菲主义”是一种“学者杜撰的存在”,那么显然欧洲的主流看法可能就是对欧洲萨拉菲主义的误解了。 对于这个问题,笔者是从“思潮”与“运动”之关系的视角来理解的。王涛和宁彧的研究提到了萨拉菲主义是“思潮”还是“运动”的争论,他们认为,萨拉菲主义“应是思潮与组织的统一体,二者不能简单割裂开来”。(12)兰州大学的曾向红则从社会运动理论的视角出发,认为恐怖主义组织是“一种特殊类型的社会运动,其独特性主要在于其使用的‘抗议手段’为暴力,而且往往是针对平民的暴力”。(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