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要 本文对《诗经》二雅中政治抒情诗的思想艺术、作者及其写作目的作出全面探讨,从作者地位、创作动机与作品思想内容、表达手法诸方面论证二雅政治抒情诗为《离骚》之祖,在现实主义文学理论之始、《诗》《骚》关系等方面提出了与前修时贤不尽相同的意见。 关键词 政治抒情诗 二雅 思想艺术 现实主义之源 《离骚》之祖 所谓政治抒情诗,就是由现实政治和自身遭际而有感触,发而为诗。诗本是抒情的,但政治抒情诗的情感直接根源于政治生活,是由作者所处社会现实引起的。此类作品,第一必须与政治有关,第二必须是抒情为主,第三必须是诗,三者俱备,就是政治抒情诗了;缺一不可。 我国各种样式、类型的诗歌都有大量作品,共同汇合成诗歌的海洋。政治抒情诗是流入诗歌之海的一条大河。这条大河的源头是《诗经》。 《诗经》国风雅颂之体,大半盖以音乐曲调分。若以内容分,则可区别为爱情婚姻诗、征夫思妇诗、亲朋宗室诗、农桑采猎诗、政治抒情诗、军事诗,不包含在这几类诗里的各类礼典礼仪诗,以及此外各种杂诗。其中好几类诗(如某些礼仪诗、征夫诗、军事诗与政治抒情诗)有时难以截然区分,好些诗篇的内容可以跨类。 所谓政治抒情诗,风雅颂都有,但在风与颂里分量较小,而在二雅一百零五篇中竟超过三分之一。如果说下面各篇属于二雅中的政治抒情诗,估计《诗经》学界不会有太多的异议: 《四牡》,《天保》,《采薇》,《出车》,《杕杜》,《南山有台》,《鸿雁》,《沔水》,《祈父》,《节南山》,《正月》,《十月之交》,《雨无正》,《小旻》,《小宛》,《小弁》,《巧言》,《何人斯》,《巷伯》,《蓼莪》,《大东》,《四月》,《北山》,《无将大车》,《小明》,《桑扈》,《青蝇》,《黍苗》,《何草不黄》。(以上凡二十九篇,在小雅) 《文王》,《棫朴》,《下武》,《文王有声》,《假乐》,《泂酌》,《卷阿》,《民劳》,《板》,《荡》,《抑》,《桑柔》,《崧高》,《烝民》,《瞻卬》,《召旻》。(以上凡十六篇,在大雅) 如果考虑到二雅的长诗大部分已经而且只能列入政治抒情诗,还有一些诗(如某些言礼之诗)实与政治相关,唯因其内容的侧重而未列入上文政治抒情诗的清单,我们可以说,就篇幅而言,政治抒情诗实为二雅的二分之一左右。 本文说的主要是《诗经》二雅中的政治抒情诗,风诗颂诗中的政治抒情诗将稍微涉及。 (一)二雅政治抒情诗的具体内容 姬周民族自有其筚路蓝缕、艰难创业的历史,亦有其由小到大、从弱而强的辉煌。在这个漫长的发展过程中,一些卓越的领袖人物如后稷、公刘、古公但父、王季、周文王姬昌、周武王姬发、周公姬旦起到重要的领导作用。“后稷之孙,实维大王。居岐之阳,实始翦商。至于文武,缵大王之绪。”[①]到文王时期,姬周民族已经比较强大,“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②]。武王灭纣,终于取殷商而代之。周公平乱,制礼作乐,为安定天下创立了功业。 西周成康之治给当时社会带来了稳定。人民在休养生息中促进了物质生产与礼乐文明。此后,统治者贪图享乐,走向腐败。西周末年,除了宣王中兴曾一度给国家带来希望,其他政事无一可道。宣王之前,厉王敛财“弭谤”,好利信谗。宣王之后,幽王尤其荒淫腐化,奸臣得势,残酷压榨人民,中下层社会怨声载道,国家濒临崩溃而且终于灭亡。 由社会环境所决定,由西周的历史演变所决定,二雅的政治抒情诗可以分为歌功颂德与刺世嫉邪两大部分。 甲,歌功颂德者。上文开列的二雅中的政治抒情诗,歌功颂德者为《大雅·文王》《棫朴》《下武》《文王有声》《假乐》《泂酌》《卷阿》《崧高》《烝民》九篇,《小雅·天保》《出车》《南山有台》《鸿雁》《桑扈》《黍苗》六篇,凡十五篇。据诗本文,这一类诗又可分四种情形。 讴歌先祖先王遗烈者,有《大雅·文王》《下武》《文王有声》三篇。 歌颂时王功德者,有《小雅·天保》《大雅·泂朴》《假乐》《卷阿》等篇。 称赞诸侯者,如《小雅·桑扈》《大雅·崧高》等。 赞扬公卿诸臣事业者,有《小雅·出车》《南山有台》《鸿雁》《黍苗》《大雅·棫酌》《烝民》等。 讴歌先祖先王,那既是嗣王或宗室大臣或其他人表达对先烈的缅怀与崇敬,也是后人获得教训、榜样与力量的重要手段。周族子孙歌颂“三后”(见《下武》,指太王、王季与文王),歌颂“武王烝哉”(《文王有声》)与“成王之孚”(《下武》),而被颂扬最多的是文王。“亹亹文王,令闻不已”,“仪刑文王,万邦作孚”,见《大雅·文王》;“文王烝哉”,“有此武功”,见《文王有声》。值得注意的是周人一方面说“天命靡常”(《文王》),一方面又说“三后在天”(《下武》),“文王受命”(《文王有声》),“文王在上,於昭于天”,“文王陟降,在帝左右”(《文王》)。“天命靡常”,那是对殷商子孙说的;如果天命固定不变,你小邦周怎么能取代大邑商呢?“三后在天”“文王受命”云云,那是对天下人说的;如果没有天命,他周族凭什么统一天下人的思想呢?“武功”之外,意识形态领域里也要有个支撑才行。拿什么来支撑呢?还是天命观。周人向天下明白地煞有介事地宣称,说文王在天之灵“在帝左右”,上帝之护佑周族似乎是确定无疑的了。 歌颂时王功德,那是各个朝代的臣民对本朝最高统治者的肯定和感激,既有赞美,也有祝愿。《天保》几赫全是祝祷,祷告多福与长寿。《假乐》有与《天保》同调的祝祷(“干禄百福,子孙千亿”云云),但主要是叹美(“显显令德”,“之纲之纪”云云)。叹美而及于周王子孙,足见“百辟卿士,媚于天子”的热烈了。《棫朴》亦美周王,唯郑笺以为此周王指文王,则无确据。《卷阿》之主题,除了对周王的称颂,从“俾尔弥尔性”、“四方为则”等句可以看出其诗带诱导性。“媚于天子”之外不忘“媚于庶人”,加上引导周王“四方为则”,此诗自有其可贵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