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世纪中期,法国著名文艺理论家、史学家丹纳曾经说过:“要了解一件艺术品,一个艺术家,一群艺术家,必须正确的设想他们所属的时代的精神和风俗概况。这是艺术品最后的解释,也是决定一切的基本原因。这一点已经由经验证实;只要翻一下艺术史上各个重要的时代,就可以看到某种艺术是和某些时代精神与风俗情况同时出现,同时消灭的。”[1]丹纳的这一精辟见解,虽然当时是就绘画艺术而言,但作为一种艺术理论的概括,它对作为“艺术品”的小说的“解释”,是具有同样理论意义的。 如果我对丹纳的话没有理解错的话,那么当我们研究我国古典名著《红楼梦》的“时代精神”的同时,就不能忽视它“所属时代”的“风俗概况”。因为,“风俗”[2](或称为“民俗”)同样是“决定”《红楼梦》成为千古不朽的古典名著的“基本原因”。 一、清代的民俗及其特征 《红楼梦》“所属时代”,即18世纪中叶的清代社会。要了解这个时代的“风俗概况”,首先就要明晓清王朝建立的一些过程和它的社会成分的构成。 历史学家告诉我们:朱明帝国末年,正当“天崩地解”,先是李自成率领农民大起义以势如破竹之势攻入北京城,后是发源于我国东北白山黑水间的少数民族——满族,经过缓慢的发展建立起后金政权,在辽东一带攻城掠地,打败明王朝的防御军队,逐渐向山海关一带逼近。1644年,当李自成的农民起义军浩浩荡荡开进北京城,推翻明王朝的时候,后金政权在汉族地主阶级的勾结下打开了东部防线的山海关大门。不久,满洲贵族统治者打败李自成的农民起义军,进入北京城,建立起以满洲贵族为最高统治者的清王朝,是为清代之始。清王朝,既是中国封建专制制度的延续,又是中国封建社会走向崩溃瓦解、最终走向灭亡的一个王朝。 民俗作为一种文化现象,是随着人类社会的产生、发展而逐渐形成的生活文化事象。由于它在自身发展过程中受到时代、地域、民族等诸种因素的影响和制约,因此清代的中国民俗在内容和形式上都必然在巨大的社会变动之中受到它赖以生存的物质的和精神的条件所影响并发生变化。从这一历史视角来观察、探讨,清代的民俗事象就不仅具有一般民俗的集体性、变异性、神秘性、地域性、民族性、传承性等共有的特点,而且还出现了一些具有时代特征的新特点。这些新的特点概括起来,表现在以下三个方面: 1.在民俗的民族性方面,满汉民族相互交汇,互相吸纳,走向融合。满洲贵族统治集团入主中原以后,“从龙人关”的满洲军队、家属,除一部分定居北京以外,还被派驻到许多重要的城防地区,例如浙江的乍浦、广州、扬州及西部边陲,都有满洲旗士兵驻守。数以万计的满族人,将满族的民俗民风带到全国各地——从南到北,从东到西,无处不有。 清初期,最高统治者顺治、康熙、雍正三朝皇帝,对满族军民保持古朴的民风民俗都极为重视,三令五申不准满汉通婚、讲满语书满文,甚至开设官学、宗学,以强化满族意识,防止“汉化”。统治者的政令、谕旨,在今日故宫“清代档案”中可以找到大量的例证。对满族是一套,对汉族则采取两套做法:一是以开科取士网罗汉族知识分子,大唱“满汉臣工为一体”的高调;另一方面对汉民男子强迫“易服蓄发留辫子”,对具有反抗意识的汉族知识分子实行严酷的文字狱,镇压反清志士。因此,这一时期的满汉民族杂处、交汇,各行其俗,互不相扰。但是,随着大清平定三藩之乱,社会逐渐走向安定并进入繁荣时期后,“汉化”的潮流势不可挡。出身于满族家庭的王公贵族首先以说汉语、穿汉服、看汉戏为时尚,竞相仿效,防范“汉化”的大坝也就开始坍塌了,这时实际上是满汉民俗互相吸纳。到了乾隆中期以后,满族人的“汉化”成为大势所趋了。特别是在北京,满汉风俗的融合形态更为明显,其痕迹在今日老北京人的品质、性格、生活习惯、思维方式,乃至服饰衣着、节日礼仪诸方面还深刻地保留着。人们常谓“京味”小说,实质上是满汉文化(包括民俗文化)融合的产物。 2.南北民俗的互动与融合。民俗有鲜明的地域性,南北地域不同,出现北方的粗犷、南方的柔弱等多方面的差异性。清代伊始,满洲八旗军队南征北战,北方的民俗随着征战的部队和家属传到了南方,使南方的民俗逐渐揉进了北方的风格。这仅是南北民俗互动、融合的一个方面,而且早已有之。清代为了发展经济,开通南北大运河,作为南北贯通的主要通道,商贸往来日繁,文人不断北上参加科考,又将南方民俗带到了北方,这是南北民族融会的第二条渠道。第三,康熙、乾隆两帝喜欢出游,祖孙数次南巡,对南北民俗的融合起到了极大的推动作用。南方的戏曲、饮食、园林在这两代皇帝时期不仅被带进了京城,而且真正达到了“开花结果”的目的,使北京城呈现出南北民俗大融合的新景象。 3.西学东渐,中外文化碰撞,外来民俗文化渗透到华夏民俗之中。自汉唐以来,外来民俗文化一直不断地输入中国,为古老的华夏民俗文化所吸纳。例如,印度佛教的传入,日本、朝鲜僧人、留学生的来华,丝绸之路的贸易,大量传教士的传教活动,无不为华夏民俗文化注入新的内容。时到明朝中后期,郑和七下“西洋”,中外文化交流出现了新时期。待到清中叶,从宫廷内部到民间大众,都能接受西方文化的沐浴。西方民俗的渗透力已穿过那座古老的城墙,在中华大地上扩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