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唐宋八大家定名与背景 《四库全书总目》明茅坤编《唐宋八大家文钞》,称:“《明史·文苑传》:‘坤善古文,最心折唐顺之。顺之所著《文编》,唐宋人自韩、柳、欧、三苏、曾、王八家外,无所取,故坤选《八大家文钞》。’考明初朱右,已采录韩、柳、欧阳、曾、王、三苏之作为《八先生文集》,实远在坤前。右书今不传,惟坤此集为世所传习。”接《文编》所选,自周迄宋,不限于唐宋。其所选唐宋文,虽限于八家,而无“唐宋八大家”之名。茅坤《唐宋八大家文钞》,实本于《文编》所选八家,而“唐宋八大家”之名,则为茅坤所定。《文编》所选唐宋八家,又当推本于明初朱右所选之《八先生文集》。《八先生文集》虽不传,但明贝琼有朱右《唐宋六家文衡序》,称“六家”,以“蜀苏氏父子”三家为一,实即八家。贝琼序称朱右之选:“降于六朝之浮华,不论也。昌黎韩子倡于唐,而河东柳氏次之。五季之败腐,不论也。庐陵欧阳子倡于宋,而南丰曾氏,临川王氏,及蜀苏氏父子次之。”是朱右所选,以唐代韩愈起来反对六朝浮华的文风,倡导古文运动,柳宗元和之,因选韩柳两家。以五代文风败腐,欧阳修起来倡导古文革新运动,曾、王、三苏和之,因选宋代六家文,唐顺之选《文编》,自周迄宋,于唐宋两代取于朱右所选之八家,以上窥秦汉。《四库全书总目》于《文编》称:“学秦汉者当于唐宋求门径,学唐宋者固当以此编为门径矣。自正、嘉(正德、嘉靖)之后,北地、信阳(李梦阳、何景明)声价,奔走一世。太仓、历下(王世贞、李攀龙)流派弥长。而日久论定,言古文者终以顺之及归有光、王慎中三家为归。”是唐顺之的《文编》以唐宋八家,上继秦汉,反对明代复古派的摹仿秦汉文的字汇句法。朱右(?—1376)字伯贤,明初临海(在浙江)人。明朝征右编《元史》,史成归里。又征右编《日历》、《宝训》,授翰林编修,迁晋府长史。唐顺之(1507—1560),字应德,明武进人。官至右佥都御史,巡抚淮扬。工古文,人称荆川先生,著有《荆川先生文集》。茅坤(1512—1601),字顺甫,号鹿门。明归安(今浙江吴兴县)人。官至大名兵备副使,著有《白华楼藏稿》等书。 朱右选唐宋八家,有见于唐代的韩柳两家,反对六代的浮华而发动古文运动来的;宋代的欧阳、曾、王、三苏六家,反对五代的腐恶,发动古文革新运动来的,是有所见的。唐顺之选唐宋八家,是有见于八家之文,有经纬错综之妙,而神明变化,可以上继秦汉,以救明代复古派之弊,茅坤选唐宋八家,所得较浅,欲从抑扬开阖、起伏照应以求八家之法,不免落入学唐宋文的窠臼。 再看唐代韩、柳两家,《新唐书·文艺传》称:“唐有天下三百年,文章无虑三变。”始则唐高祖、太宗“沿江左余风,絺句绘章,故王、杨(王勃、杨炯)为之伯”,次则“玄宗好经术,群臣稍厌雕琢,索理致,崇雅黜浮,气益雄浑,则燕、许(张说、苏颋)擅其宗”,三则“大历、贞元间,美才辈出”,“涵泳圣涯,于是韩愈倡之,柳宗元、李翱、皇甫湜等和之,遂排逐百家,法度森严,抵轹晋、魏,上轧汉、周,唐之文完然为一王法,此其极也”。这就是韩愈倡导,柳宗元和之的唐代古文运动。 从东汉末年,经过魏晋六朝到初唐,骈文盛极一时,骈文讲究形式,讲对偶、声律、辞藻,它的流弊忽视内容,构成一种形式主义文风。韩愈起来倡导古文运动,即用唐代文辞仿古代的散文写法,称为古文,反对骈文。用古文来代替骈文,有两方面的要求:一是要创作成功的古文作范例,一要提出创作古文的理论来使人信服。韩愈、柳宗元在这两方面都取得了极大的成功,古文运动兴盛起来,这就是唐代的古文两大家。从唐末经过五代到宋初,骈文又兴盛起来,到宋初的杨亿,提倡西昆体,用骈文来作文,盛极一时。石介起来反对杨亿,又兴起一种怪异的文风。欧阳修起来倡导古文革新运动,继承韩愈的古文运动,曾巩、王安石、苏洵和他的儿子轼、辙和之。他们的古文创作和创作古文的理论,也获得大成功,成为宋代的六大家。唐代两大家和宋代六大家合为唐宋八大家。唐宋八大家倡导古文运动的成功,依靠古文创作和创作古文理论的成功。先看唐代韩愈、柳宗元在这两方面的成就。 二 韩柳在创作古文上的成就 《旧唐书·韩愈传》称他创作的古文为“经诰之指归,迁、雄之气格”。经诰指儒家的经书,即用儒家的理论来写古文,又推重他的古文,说有司马迁、扬雄的气势格调。韩愈的学生李汉,替韩愈的文集写序,称韩愈的文章:“日光玉洁,周情孔思,千态万貌,卒泽于道德仁义,炳然也。洞视万古,愍恻当世,遂大拯颓风。”“先生于文,摧陷廓清之功,比于武事,可谓雄伟不常者矣。”赞美他的古文,宣扬儒家的仁义道德,与日月争光,与宝玉比洁。他的古文,还写出了各种形态。在反对骈文上,具有摧陷廓清的功效。宋代苏轼《潮州韩文公庙碑》,赞他的古文:“文起八代之衰,而道济天下之溺。”称“自东汉以来,道丧文弊,异端并起”。即指从东汉到隋的八代中骈文极盛,思想上异端并起,包括佛道思想盛行,称“独韩文公起布衣,谈笑而麾之,天下靡然从公,复归于正”。指韩愈的提倡古文,倡导儒家思想,作《原道》来排斥佛老,称为“道济天下之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