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提要 本文在唐代县尉诗人创作思想和创作心态的前提下认为唐代县尉具有如下创作特色:其一,通过个人经历表达仕途艰难的人生体验;其二,通过“感士不遇”表现深沉的忧患意识;其三,通过千差万别的个体风格呈现由初盛唐的“风骨”向中晚唐的“兴寄”转变的总体特色。 在唐代诗坛上,活跃着一群官卑职微的诗人。这群诗人大多数有过任县尉的经历。比如,王昌龄、储光羲曾任汜水尉,王翰曾任昌乐尉,柳宗元任过蓝田尉,白居易任过周至尉,元稹任过河南尉等。本文将这些任过县尉的诗人称为县尉诗人。 唐代,出身寒微的文士多以进士及第获得“出身”,然后才能进入仕途。进士经礼部试后,还需通过吏部铨选方可授官。地方上多从县尉开始。县尉“亲理庶务,分判众曹,割断追征,收率课调”,数年难得一迁,只有京、畿县尉才有较多的升迁机会。但在唐代,文士普遍对从政充满了激情,县尉虽然官卑职微,却在一定程度上给有志之士提供了一个实现其政治抱负的机会,使广大诗人的命运与之紧紧相关。由此,县尉诗人的创作思想有两个特征。其一,从理想言,县尉职满足了诗人的以功业自许,“拯物济世”的怀抱。其二,从现实言,县尉职位低下,县尉诗人和下层百姓接触较多,诗人的宏伟抱负表现为对世务的关心态度。然而,诗人积极入世、思欲报国的理想与当时现实的碰撞、冲突是必然的。最直接的反映就是县尉诗人在仕途上的坎坷艰难。按其仕途升迁情况,可分为四类。一类是终身任县尉而无变化;二类是先任县尉,后不堪忍受,弃官归隐;三类是遭遇贬谪降为县尉;四类是曾任县尉,最终升为达官显贵。各人的结局有所不同,但都有过仕途不达的经历和心理不平衡的感受,因此,县尉诗人的创作心态有如下特点:第一,由于心理不平衡而产生的嗟卑心态,县尉诗人相对稳定地表现出沉于下僚的小人物的悲喜忧欢,表现为风云气少,哀怨音多的特征。第二,由于心理不平衡而产生的对仕与隐的自我调节心态,县尉诗人的价值取向约以中唐为界,在这之前,表现为仕隐明显对立,二者不得兼;在这之后,表现为仕隐渐渐谐合,以仕补隐。 本文基于以上创作思想和创作心态前提,[①]试图对县尉诗人的创作特色作一初步探讨。 一、艰难人生历程的体验 县尉诗人创作的一个特征是较多地把求官前落第、及第的经历作为题材,表达自己踏上仕途前艰难的人生体验。 县尉诗人的嗟卑来源于对自己经历的不满,因此他们的创作目光很容易落在引起他们伤感情绪的经历上面。对他们而言,踏上仕途前落第所带来的不幸遭遇首先能够表达他们的哀怨心情。同时,落第只是求仕过程中的一种经历,诗人对于仕进的强烈欲望,使他们对及第抱有更多的希望。这样一来,大量的落第、及第诗就成了他们诗歌中一个独特的方面。“古若不置名,道路无欹倾”[②],在功名之路上,有难以名状的羞辱,“死辱片时痛,生辱常年羞”[③];有成功后的欣喜若狂,“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朝看尽长安花”[④]。诗人在踏上仕途之前的这段经历反映到大量的诗歌创作中,表达了至真至切的人生感受。 失败,本是人生常有之事,但在科举场上的失败,却有着更为深切的羞辱和辛酸。当时科举是文人成功的重要途径,一旦科场落第就几乎等于堵死了晋升的“龙门”。因此,落第常常给文人们造成了深刻的刺激。至于因为没有考取,困居长安,抒写抑郁困顿的情怀,申诉落拓失意的悲慨,则在县尉诗人的作品中就更为多见。 “不遂青云望,愁看黄鸟飞”。[⑤] “两度长安陌,空将泪见花”。[⑥] “南溪抱翁客,失意自怀羞”。[⑦] 科举得中与否是文士一生荣枯穷达的关键所在。因此,一旦落第,缠绕诗人们的便是剪不断理还乱的悲伤意绪了。而在表达这种低沉落寞的情绪时,自然免不了要选取含有悲伤意绪的词语。比如,“羞”、“愁”、“泪”,就最能代表他们的心情。在科举场上跌打滚爬,难免有胜败之分。落第哀伤本也是人之常情,不过对于出身贫寒的大多数县尉诗人就表现得更为突出,因为科举就是他们比较重要的一条出路,所以科举场上的风风雨雨对他们而言都是非常重要的。“男儿有泪不轻弹”,可在许多落第诗中却到处可见飞溅的泪花,难言的羞辱。 “怜君此去未得意,陌上愁看泪满巾”。[⑧] “榜前潜制泪,众里自嫌身。”[⑨] “落第逢人恸哭初,平生志业欲何如。”[⑩] 哭哭啼啼中伤心自己理想的破灭,泪水涟涟中充满了怅惘、失意之情。落第的打击给文人的一生都留下了难泯的印记。 李商隐于文宗大和六年始应进士第,开成二年方才及第。在五年的艰辛中,他经历了难以言尽的苦楚。基于这几年的遭遇,他在文中有好几处提到。如: “凡为进士者五年,始为故贾相国所憎,明年病不试,又明年复为今崔宣州所不取。”(11) “若某者幼常刻苦,长实流离。乡举三年,才沾下第;宦游十载,未过上农。”(12) 未及第之前的这段岁月,应试者本人的心理压力不说,社会舆论的打击也是很大的。“落羽羞言命,逢人强破颜”(13),这且不论,来自亲人的责怪更是难以忍受。《唐摭言》卷8记载: 彭伉,湛贲,俱袁州宜春人,伉妻即湛姨也。伉举进士擢第,湛犹为县吏。妻族为置贺宴,皆官人名士,伉居客之右,一座尽倾。湛至,命饭于后阁,湛无难色。其妻忿然责之曰:“男子不能自励,窘辱如此,复何为容!”湛感其言,孜孜学业,未数载一举登第。 士人在这种内外交迫的状态中如若科场不能称意,那么情感中那种惨痛、黯淡的经历恐怕也是难以避免的。有些人甚至因为忍受不了这种折磨,转而去宗教中寻求慰藉。许浑在《下第寓居崇圣寺感事》诗中表示“静依禅客院,幽学野人家”,就是希望在另外一种境界中抚平自己的伤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