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经学可分为三大学派:“西汉今文学”、“东汉古文学”、“宋学”。这三大学派几经兴衰,各有特点,各有得失。〔(1)〕汉唐以来,“汉学”渐渐失去活力。至宋初,佛、老思想显得空前活跃,儒家思想的正统地位受到严重挑战,乃至使石介惊呼道:“举中国而从佛、老。”〔(2)〕以孙复、胡瑗、石介为代表的一些学者,为了维护儒家思想的正统地位,打着复古旗号,标榜王权,鼓吹道统,反对佛、道,复兴儒学;同时也从理论上批评了当时的浮靡文风,提出文章必须“述国家之安危”、“正一时之得失”、“写下民之愤叹”。〔(3)〕这与唐以前依据古注治经的做法显然不同。他们的言行或呼吁,打破了当时思想文化界的沉闷空气,成为宋代新儒学和诗文革新的先驱者。 一 从前人的一些记载和论述可以看出,“庆历以前,多尊章句注疏之学;至刘原甫为《七经小传》,始异诸儒之说。王荆公修《经义》盖本于原甫。”〔(4)〕刘敞撰《七经小传》,多出己意,与汉儒旧说不同;王安石的《三经新义》,则以行政手段颁于学官,“视汉儒之学若土梗”。〔(5)〕对以“五经”为代表的汉学体系进行大胆的怀疑,大有另起炉灶之势。 苏轼的《书传》,“以《胤征》为羿篡位时事,《康王之诰》为失礼,与诸儒说不同”。〔(6)〕朱熹则说:“某疑孔安国书是假,《书》序是魏晋间人作。《书》易读者皆古文,伏生所传皆难读,如何偏记其所难而易者全不能记。”〔(7)〕 程颐的《伊川易传》,专明义理。欧阳修撰《易童子问》,辨《系辞》、《文言》、《说卦》以下皆非孔子之言,指责其是非不辨,择而不精,“至使害经而惑世也”。本非圣人之言,“其遂以为圣人之作,则又大谬矣。”〔(8)〕 对“三传”的怀疑,最引人注意的是王安石。他在《答韩求仁书》中云:“至于《春秋》,‘三传’既不足信,故于诸经尤为难知。”〔(9)〕关于《春秋》还涉及王安石的一桩公案:宋周麟之跋孙觉《春秋经解》说王安石“自知不复能出其右(指孙觉《春秋经解》一书),遂诋圣经而废之,曰:‘此断烂朝报也。’”尹知靖则认为:“介甫不解《春秋》,以其难也;废《春秋》,非其意。”〔(10)〕林希逸则彻底为王安石平冤:“废《春秋》以为断烂朝报,皆后来无忌惮者托介甫之言也。”〔(11)〕即便王安石不欲废《春秋》,但他确实说过:“三传,既不足信”的话,至少会给别人留下疑虑或采取审慎态度,如朱熹就曾说:“《春秋》义例,时亦窥其一、二大者,而终不能自信于心,故未敢措一辞。”〔(12)〕 对于《周礼》,欧阳修指出:“《周礼》,其出最后。……汉武以为渎乱不验之书,何休亦云六国阴谋之说,何也?然今考之,实有可疑者。”接着在文中对可疑处一一进行考辨。〔(13)〕苏轼认为:“《周礼》之言田赋夫家车徒之数,圣王之制也;其言五等之君,封国之大小,非圣王之制也,战国所增之文也。”并作层层辨析求证。〔(14)〕苏辙更不客气,他说:“言周公之所以治周者,莫详于《周礼》;然以吾观之,秦汉诸儒以意损益之者众矣,非周公之完书也。”以下历举《周礼》之三不可信,最后说:“三者既不可信,则凡《周礼》之诡异远于人情者,皆不足信也。古之圣人,因事立法以便人者有矣,未有立法以强人者也。立法以强人,此迂儒之所以乱天下也。”〔(15)〕 汉儒在为《诗经》作序、传、笺时,多有穿凿附会,曲解原文之处。唐以前,说《诗》者皆宗毛、郑,将其说视为金科玉律。至宋代,在疑古思潮的影响下,终于打破了毛、郑的世袭领地,变死水为活水,使之面貌一新。 对汉儒《诗经》学进行大胆怀疑和批评的先锋人物是北宋时期的几位著名学者,且各有论著。欧阳修在《毛诗本义》中辨析毛、郑之误,并阐明己意。如毛、郑对《周颂·思文》篇中“贻我来牟”的传、笺,欧阳修认为“二家所据,乃臆度伪《大誓》不可知之言,其可信哉?《尔雅·释草》载《诗》者不以来牟为麦可知矣。”汉儒假托《诗序》为“圣贤之言”,苏辙则不以为然,提出质疑:“世传以为出于子夏,余窃疑之。”〔(16)〕并怀疑小序是卫宏所集录,故在《诗集传》中只取小序首句,余皆不取,并多有辨驳。此举不仅震动当时文坛,而且对后世也有影响,如《诗论》的作者程大昌,《诗集传》的作者朱熹。王安石则另起炉灶,自撰《诗经新义》,“对先儒传注,一切废而不用”〔(17)〕。他们一反汉儒旧说,打破了“自汉以后,说《诗》皆宗毛、郑”的传统模式,推动了思辨学风的发展。 如果说北宋时期欧阳修、苏轼等在总体上向汉儒《诗经》学体系宣战,并在部分问题上打开了突破口的话,那么,南宋时期《诗经》研究的革新者,则是重新对《诗经》进行全面地梳理、考证、阐释和研究,且多有新见。郑樵认为《诗序》不是圣贤之作,而是“村野妄人所作”。他在《诗辨妄》自序中说:“《毛诗》自郑氏既笺之后,学者笃信康成;故此书专行,三家遂废。今学者只凭毛氏,且以序为子夏所作,更不敢疑议。盖事无两造之辞,则狱有偏听之惑;今作《诗辨妄》六卷,可以见其得失。”〔(18)〕书中专攻毛、郑,并采用内证、外证等方法,指出《诗序》中的谬误,证明《诗序》是伪托圣人的汉儒所为。王质本来对汉儒《诗经》学也是持否定态度的,但他没有采取直接批评的方法,而是抛开《诗序》,对《诗经》进行重新梳理和铨释,用了三十年时间,撰写了《诗总闻》三十卷,“别出新裁”、“自成一家”。〔(19)〕王质撰写《诗总闻》意在破旧立新,且有一些可取之处,其功不可没。但他“务造幽深”,书中穿凿附会,主观臆断的地方亦不少,“虽不可训而终不可废”。〔(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