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谢会议组织者邀请我参加会议,有这个学习的机会。我曾在南京大学中华民国史中心工作多年,之后又调到浙江大学,个人主要的研究方向是国民党史与蒋介石。对于革命史的研究我虽关注,但没有任何的研究成果。本想来听听会,学些知识的,但收到会议议程一看,居然被安排大会发言,有些紧张。请会议组织者发来会议论文集的电子版,这两天抓紧时间学习,边学习边思考一个外行如何在这么多专家面前发言。昨天晚餐时还向几位相关领域的年轻学者请教。 我想做个特殊一点的发言,借此机会,把自己不懂或者不清楚的问题提出来,向各位专家请教。或许外行幼稚的问题,可以从另一角度促使相关专家们思考,从而推进研究,所谓“愚者千虑,或有一得”。果真如此,也算个人从另一个方面对会议有所贡献。 我发言的题目是“新革命史,学术概念的省思:何为新,为何新,如何新?”。“新革命史”是这几年史学界颇为流行的一个词,不仅有学者提出这个概念,推动相关研究,而且也有不少的呼应,还召开了以“新革命史”为主题的“工作坊”,出现了若干代表性的学者与成果。我虽不从事革命史研究,对此也如雷贯耳。这次会议的主题是“多元视野下的中共苏维埃革命”,细读会议的分组与许多论文,应该也是暗含了“新革命史”的意思。我拜读会议的论文集,学到了很多,但随之而来的问题更多。正如古人所说,“学,然后知不足”。在此,就不揣浅陋,自曝其短,将个人关于“新革命史”这一概念的疑惑提出来,向各位请教。 围绕“新革命史”这一学术概念,我的问题分三个层次:何为新?是想弄明白什么才能称为“新”的学术领域或者范畴。为何新?是想弄明白创新的目的是什么。如何新?是想弄明白革命史研究怎么才能创新。 一、何为新? 李金铮教授是“新革命史”概念的主要倡导者,①他在《再议“新革命史”的理念与方法》(《中共党史研究》2016年第11期)一文中提出,“新革命史不是一个新领域,其研究对象与传统革命史几乎无异”。我认为,“新革命史”这一学术概念,重点还在“革命史”上,“新革命史”的对立面或参照系,应该是“老革命史”或“旧革命史”。“新革命史”的倡导者用了“传统革命史”这个词,强调两者研究内容上无异,只是尝试用新的理念或方法来重新审视中国革命史。其实,每个史学领域的研究均有一定的阶段性(中国当代史学研究,受政治环境影响甚大,阶段性尤其明显),研究理念与方法一直在进步,其它领域基本上未加“新”字。例如,中华民国史的研究领域,40多年来进步巨大,不仅是方法上多元化,在研究内容上也扩展了。当初李新先生提出民国史研究是为革命史服务的,只研究统治阶级的、反革命的历史,大概只能算是专门史的范畴,现在民国史作为断代史的概念已经基本被学界接受,它已经包含了革命史的内容,但好像没有学者提出“新民国史”的概念。有一批的学者,如杨奎松、王奇生等,他们研究民国时期中共党史、革命史的相关课题。但他们是研究民国史还是革命史的学者,真不好归类。再如,我所熟悉的蒋介石研究,过去偏重政治方面,也有些简单化脸谱化,现在的研究开始侧重他个人的因素、家庭、教育、人际关系诸方面。大家的共识是蒋介石研究要发掘新材料,运用新方法、新视野,寻找新课题,不少论文也在朝这些方向努力,但也没有人提出“新蒋介石研究”的概念。 “新革命史”的倡导者还提出,革命史研究大致可分为三个阶段:1949-1978年为第一阶段,1978-2000年为第二阶段,2000年之后为第三阶段。“新革命史”是指2000年后的学术发展。相对于第一阶段,第二阶段在研究领域、方法论方面有很大的进步与拓展,但并未有学者称之为“新革命史”。 我的问题是,一个学科或者领域,如果不是研究的核心内容发生了变化,只是在研究方法上有进步,能否就用“新”来重新命名?因为“新”与“旧”(或者“传统”)是相对的概念,有时间的因素(学术进步)在里面,如果轻易用“新”“旧”划分,那么,再过20年革命史研究又有了进步,是否还需要提出“新新革命史”的学术概念? “新革命史”的重要创新,是将社会史的方法引入革命史研究,甚至有社会学领域的专家参与到“新革命史”的倡导中。目前史学研究一种普遍的趋势是,强调学科交叉,多数历史学的课题申报、论文写作中,都强调借鉴了其他学科的方法,就是不提历史学的方法。这似乎有一种“学术自卑”。殊不知,历史学的实证研究、考订方法是人文社会科学研究最基础的方法。许多其他学科的学者也在借用历史学的素材与方法,历史学者自己反而不自信,舍近求远。历史学者要坚持学科本位的自信,同时保持学科开放的胸怀。 二、为何新? 李金铮教授提出,“新革命史”是“尝试使用新的理念和方法重新审视中共革命史,以揭示中共革命的艰难、曲折与复杂性,进而提出一套符合革命史实际的概念和理论”。但是,传统革命史似乎也做过同样的工作。撇开近40年的研究成果不论,我们读到的“文革”前出版的《红旗飘飘》《星火燎原》等回忆录,关于红军长征的研究,都是力图反映中国革命的艰难、曲折与复杂。前几年更有一部反映革命曲折与复杂性的著作,直接取名《苦难辉煌》,影响很大。 其实,任何一个时代的学术,都受环境因素的影响,都有其局限性,不可以现时的标准苛求前人。在回顾蒋介石研究的学术史时,有学者提出,1978年之前没有蒋介石研究。我不苟同这种意见,1948年陈伯达的《人民公敌蒋介石》,仅人民出版社就发行60余万册,成为1976年前中国大陆具有压倒性影响的著作,这就是那个时代研究蒋介石的标志性作品。显然,我们不能说1978年前没有蒋介石研究。再如,杨天石先生一本很出名的书是《找寻真实的蒋介石》,有位较早涉足蒋介石研究的学者曾发问,以前人的努力,就不是找寻真实的蒋介石吗?杨天石找到了没,如果他找到了,今后其他学者还要找吗?“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每个时代的学者,都有自己的使命与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