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来,关于非虚构的讨论越来越热闹,包括以文学领域、新闻学领域为代表的有关非虚构起源、特性、意义和社会价值、审美指向等的学术研究逐渐丰富。非虚构被广泛关注,对文类的发展是有积极推动作用的,但另一方面,在对于这一舶来概念中国化后的不断探索与争论中,一系列问题被暴露出来。观点交火的重镇是对非虚构文学“真实性”的合法性和权威性。 “非虚构文学”来源于美国新新闻主义的“Nonfiction”,国内较早使用这个中文概念的是王晖和南平等学者。从一九八六年开始,他们先后在《当代文艺》发表了《美国非虚构文学浪潮:背景与价值》《1977-1986中国非虚构文学描述》等文,讨论非虚构文学的内涵和意义以及新时期中国非虚构文学发展等问题。之后,张柠、许姗姗、缪俊杰、吴炫、张沛沛、刘利华等学者也作过非虚构文学叙事和审美等方面的研究。《钟山》杂志开设过“非虚构文本”栏目,后来一些作家也开始称自己的作品为“非虚构文学”。到二○一○年,《人民文学》提出“非虚构”和“人民大地”非虚构写作计划后,非虚构文学进入主流文学媒体的视野,成为大众关注度高、学界探讨热烈的文学议题,包括丁晓原、王晖、孟繁华、龚举善、霍俊明、邢军纪、张文东、房伟等学者,从学理研究角度撰文阐释对中国当代非虚构文学、尤其是对中国非虚构写作的看法。在对中国非虚构文学的起源和文类性质界定方面已形成普遍共识,“非虚构文学是一个相对于‘虚构文学’的文学族群,在狭义上,它专指美国上世纪六十年代至七十年代兴起的非虚构小说、新新闻报道和历史小说等新的写作类型”①;但当涉及中国非虚构文学的内核问题时,一直是众声喧哗的状态,比如《人民文学》主编李敬泽对“非虚构”栏目创办的目的解释,“希望由此探索比报告文学或纪实文学更为宽阔的写作,不是虚构的,但从个人到社会,从现实到历史,从微小到宏大,我们各种各样的关切和经验能在文学的书写中得到呈现”②,而丁晓原与王晖在合作的《2010年报告文学的三个话题》③一文中表达了不同看法,他们认为《人民文学》的“非虚构”有一种“祛报告文学”的意味。对于具体文本而言,创作者和批评者之间、评论者与评论者之间,也存在着不同的看法。以近年来广为关注的梁鸿的非虚构作品《中国在梁庄》的讨论为例,就展示出了多面的关于非虚构性的不同理解。当有人质疑《梁庄》是否是非虚构文学时,梁鸿给出自己的解释,她认为“不局限于物理真实本身,而试图去呈现真实里面更细微、更深远的东西,并寻找一种叙事模式,最终结构出关于事物本身的不同意义和空间,这是非虚构文学的核心”④。 无论是对非虚构文学的内部争论,还是结合文学外部的非虚构探讨,都是有必要的。作为一个被正式命名不足六十年的文学文类,它混合了新闻、报告文学、纪实小说、口述史文学、私小说与日记文学、历史抒情散文等各文体基因,又如DNA螺旋上升式的排列以及互相作用后一样,中国非虚构文学呈现出有别于以美国为代表的非虚构且始终处于不断发展过程中的独特的、有别于母体的文学景观。本文试图通过对中国非虚构文学的梳理,厘清中国现当代非虚构的流变趋势和文体发展转折点,从而探索中国非虚构文学的元特征和发展方向。 一、从政治书写转向思想启蒙 中国现当代非虚构文学的起步标志是二十世纪中期以来报告文学的发展,随着八九十年代报告文学由政治书写转向问题报告文学,中国非虚构文学进入第一次转型期。 中国报告文学的诞生和兴起与政治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从上世纪三十年代开创报告文学新纪录的《包生工》,到“文艺服从于政治”的《苏区一日》《如何保证跃进》和《谁是最可爱的人》,每一部作品都烙着深深的时代印记,“革命第一、文学第二”、大力发展生产和全力抗战、反思过去和关注现实与生命等一系列意识形态与文字相融。一九五一年四月十一日《人民日报》发表的魏巍的报告文学《谁是最可爱的人》是最具影响力的报告文学作品之一。周恩来在第二次文代会上说:“我们就是要写工农兵中的优秀人物,写他们中间的理想人物。魏巍同志所写的《谁是最可爱的人》就是这种类型的歌颂。它感动了千百万读者,鼓舞了前方的战士。我们就是刻画这些典型人物来推动社会前进。”⑤丁玲评论道:魏巍的文章好在哪里,就是他写了英雄人物的思想活动。写了有崇高思想有崇高品质的人物的灵魂。魏巍是钻进了这些可尊敬的人民的灵魂里面,并且同自己的灵魂融合在一起,以无穷的感动与爱,娓娓道出了这灵魂深处所包含的一切感觉。因此,他所要歌颂的人,就非常清晰,亲切地贴在人心上,使人兴起,使人愿意把自己的思想感情提高一步,向着这些最可爱的人们靠近。这就是有教育意义的好作品,这就是有“思想性”的好作品。他没有一点板着面孔说教的神气,他没有以“思想性”骇人。真正有思想,能达到教育目的的好作品,就必然有它的优美的表现手法和形式,这也就是有“艺术性”。⑥另一个具有代表性的作品是一九七八年一月二十日在《人民文学》第一期发表的徐迟报告文学《哥德巴赫猜想》,《光明日报》在二月十六日转载并加了“编者按”,认为“广大科学工作者和如识分子会从这里受到鼓舞,受到教育,受到鞭策。广大工农民群众读过以后也一定会为我们国家有这样优秀的科学家和这样出色的科技成果而感到骄傲和自豪。一个民族,科学文化水平不提高,四个现代化是搞不起来的。我们要刻苦学习,要研究新问题,勇攀科学高峰,要努力提高我们整个民族的科学文化水平,争取对人类作出较大的贡献。”《人民日报》在二月十七日转载时也加了“编者按”,提到“它以生动的文笔,如实地反映了我国著名数学家陈景润不畏艰苦,勇攀高峰的动人事迹,受到广大读者的欢迎。这一期《人民文学》很快销售一空。这是一种十分可喜的现象。它反映了粉碎‘四人帮’之后,全国人民非常关心祖国科学研究事业的进步,反映了党中央关于向四个现代化进军的伟大号召已经深入人心,也说明在社会主义新中国,凡是有发明创造的科技工作者和工农兵群众,都会受到国家和人民的尊重,受到整个社会的尊重。”